逃竄西北迴憶)

昌平十五年十月初五,蘇棠離開上京逃亡已有一年多。

自他從上京倉皇逃離,便有好幾批人馬如跗骨之蛆般緊緊追著他,一刻也不曾放鬆。

起初,他天真地以為,蘇家昔日的舊人或許能念及舊情,助他一臂之力。於是,在逃亡初期,他冒險去尋那些曾受蘇家恩惠之人。可現實卻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間,告訴他自己有多麼愚蠢。那些往日裡對蘇家感恩戴德的人,在官兵的利誘之下,毫不猶豫地出賣了他。

如今的蘇棠,眼神中再也不見往日的清澈與溫和,取而代之的是如寒潭般幽深的陰狠與謀算。

每一次躲避追兵,每一次死裡逃生,都讓他明白,在這世間,唯有靠自己,才能活下去。

好不容易在揚州尋得幾日太平,可上京的那些人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他。他抓了其中一批人,原來是王兼文那狗賊派來的人。

後來,他帶著手下的人逃到了西北。廣袤而荒涼的土地,對他而言,既是絕境,卻也是希望的曙光。

西北那漫天黃沙之中,蘇棠望著遠方,他忽然想起了楊慎,楊慎也來了西北,他想著不如去見見他。在這漫長而孤獨的逃亡生涯中,能與故人重逢,或許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也或許,他會念在多年情誼,幫他查查有關蘇家的真相。

楊慎並不難尋,稍加打聽就曉得,他每月都會帶著親信外出打獵,西北算是楊家的地盤,等閑人也不敢再此地動手,所以楊慎也並不太過防備。

那是一個風還算溫和的日子,蘇棠只帶著幾個人尋到了楊慎時常打獵的山林附近。

果不其然,遠遠地便瞧見楊慎一行人。楊慎一人正下馬休憩,坐在一處石頭上,手中擺弄著弓箭,其餘人則去拾柴紮營。

楊慎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抬起頭,當他的目光觸及蘇棠的那一刻,眼中先是閃過驚訝,隨即被關切所取代。

“蘇棠,你……怎麼會在這裡?”楊慎站起身來,快步走到蘇棠面前。

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讓其餘人退至別地,獨留他二人。

蘇棠苦笑著,“一言難盡啊。我這一年多,四處逃亡,到這才想起你在西北,便來尋你了。”

蘇棠微嘆了口氣,神色略變,埋下心中的陰霾,努力回到從前的樣子,“阿慎,我此番前來,有一事相求。你也知道,蘇家一夜之間覆滅,我實在不甘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逃亡。我想請你幫我查查有關王家和蘇家的事,尤其是蘇家被定罪的罪名,我總覺得其中大有蹊蹺。”

楊慎聽聞此言,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他來回踱步了幾步,才緩緩開口:“蘇棠,此事絕非易事。王家在朝堂根基深厚,盤根錯節,這些年又與各方勢力勾連,想要查清他們與蘇家之事的關聯,得多費些時間。不過你放心,我定會竭盡全力。只是,這需要時間,待我查清,定第一時間告知你。”

蘇棠點頭,心中瞭然,明白楊慎所言屬實,“阿慎,我知道此事艱難,一切就拜託你了。”

楊慎拍了拍蘇棠的肩膀,“蘇棠,還有一事我不得不跟你說。如今楊家在西北,表面看似風光,實則內部矛盾重重,有很多人和我不對付。我怕他們知曉你的身份後,會藉此對你不利,也會連累到你。我思來想去,得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地方,上京的人鞭長莫及,方能保證你的安全。”

蘇棠心中一動,這一年來,楊慎不是唯一一個和他說過這話的人,其他的人,都出賣了他。

楊慎,會嗎...

不會的吧,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情誼豈是他人能比...

他望著楊慎,說道:“阿慎,你已經為我考慮得夠多了。只是,我不想給你增添太多麻煩。”

“說什麼傻話,這什麼時候,怎能在這時候計較這些。若是我,你也會這麼待我的。”楊慎擺了擺手,“我在祁連山深處有一處隱秘的莊子,那裡山高林密,地勢險要,尋常人難以找到。我安排你去那裡,平日裡你也可在莊子周圍活動,相對安全。等我這邊有了訊息,便派人去尋你。”

蘇棠沉思片刻,覺得楊慎的安排確實妥當。“好,楊兄,一切聽你的安排。”

楊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安心在莊子裡休養,待此事了結,我們再把酒言歡。”

“好。”

蘇棠差一點,就要相信他了,只差一點。

自那日,蘇棠便棲身在楊慎的莊子之中,等待訊息。直至那個陽光斑駁的午後,平靜被徹底打破。

江風尋是他父親的八拜之交,曾與父親親如手足。在蘇棠的記憶中,江風尋一直留在上京,活躍於朝堂,怎麼也想不到會在此處見到他。

江風尋告訴他,他是陛下秘密派來監視楊家的人,這兩年也一直待在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