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的春日裡, 杏花開了滿樹, 壓得枝椏垂出了院牆,陽光透過花叢間隙裡透下來, 留下旖旎的光圈,京畿的春日來得格外早些,滿城春色,襯得碧空如洗,溫暖明淨。

著粉裙的小姑娘在花叢裡跑來跑去地打轉, 有位衣飾貴重的婦人坐在花邊的石凳上,身後跟著二三僕從,婦人望向小姑娘的方向,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女孩兒見了,立馬朝那位婦人跑過去,口中興奮地朝婦人不停地說道:“母親,今年的花兒開得真好,咱們摘一些來, 搗碎了做成花汁,拿來給母親裹指甲好不好?”

“母親手白,這顏色最襯母親了,塗上去肯定好看!”

婦人恍若未聞,她溫柔得將另一個女孩兒攬進懷裡,取出一塊帕子給她擦汗:“瞧你,玩得這滿頭的汗,累了怎麼也不歇歇?”

“一會兒先換身衣裳, 省得染了風寒,記住了嗎,阿嫵?”

她懷裡的女孩子揚起那臉明媚稚嫩的小臉,輕快地答:“母親真是囉嗦,我都記住了,您就放一萬個心吧!”

婦人佯怒道:“說我什麼?你最近是越發沒個規矩了。”

女孩子一點兒也不怕,她吐了吐舌頭,在婦人懷裡滾作一團:“母親最疼我了,才不捨得跟我生氣呢,對不對?”

“母親……”粉裙女孩兒顫抖著聲音,想去捉住婦人的衣擺,“母親,你看看我啊,我才是你的女兒,我才是霍嫵。”

“阿嫵,阿嫵在這裡啊……”

不出意料的,她的手又一次從婦人的衣裙中穿過,什麼都抓不住。

倒是被婦人抱著的女孩兒突然打了個噴嚏,婦人頓時緊張起來:“可是覺著冷了,阿嫵,快跟母親回屋去。”

女孩兒戀戀不捨地看了看花叢,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惹得婦人無奈地答應她:“好了,明日再帶你出來玩,這總行了吧?”

“母親最好了!”女孩兒大喜,猛地撲過去在婦人臉上啾了一口。

只留下霍嫵蹲在原地,那些侍女像是沒看到她似的,從她身上穿過。她在那裡蹲了不知道有多久,直等到日暮西沉,才緩緩站起身來,向府外走去。

從一開始聲嘶力竭的哭喊掙紮,到現在的心如死水,霍嫵實在不知道,她還能再做什麼。

這一年的時光那麼漫長,久得霍嫵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她搞錯了,她根本就是個孤魂野鬼才對,那個在她身體裡的人,才是真的霍嫵?

她不想看母親跟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上演母女情深的場面,只好低著頭茫無目的地走出去,她沒有實體,反正也不怕撞到人。

她已經很久沒覺得累,也不會覺出餓來,她找了個空蕩蕩的府門前坐下,趴著門口的石獅子,抬頭仰望這滿天繁星。

她看了很久,知道眼睛發酸也沒有閉上,直到有一道修長的身影擋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個著錦繡寬袍,生得眉目如畫的漂亮小哥哥,只是這個小哥哥似乎腦袋不太好,不然一直站在這個石獅子前做什麼?

雖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可霍嫵總覺得對方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叫她渾身不自在。

就在霍嫵準備起身讓開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聲音宛若玉石相擊,清朗溫潤:“霍家的小孩兒?這麼晚了,你不在家好好待著,跑來我府上做什麼?”

“你看到見我?”霍嫵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聽了一下。

少年像是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好玩的笑話,他道:“怎麼我看起來很像個瞎子嗎,為何看不見你?”

霍嫵咬了咬下唇,她試探性地伸出手往少年身上探去,可惜這一次,還是像曾經的千萬遍那樣,就這麼直接從他身上穿了過去。

那少年似乎也嚇了一跳,只是很快鎮定下來,“看樣子,你不是霍家小姑娘,所以我是撿到了一隻小鬼?”

“我是!”霍嫵倔強地看他,“我是真的霍嫵,現在那個才是西貝貨,只是,只是……”

她剛剛才彙聚起來的勇氣一晃而散,女孩子把自己蜷成一團,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就變成這樣了,聽不見摸不著,哥哥,你是第一個能看到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