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雪下得格外得早, 紛飛的大雪鋪在庭院裡, 為眼前的世界蓋上了一層潔淨的紗。霍嫵站在廊下伸手出去,一片片鵝毛般的雪花落在她掌心, 很快化成一灘雪水。

她穿了件緋色的夾襖,襖子領上縫了一條厚厚的毛邊,整張臉都能埋在裡面。

呼嘯的北風吹得她臉生疼,春鶯在旁關切地勸她:“郡主,天兒冷, 您還是快進屋裡去吧。”

她把霍嫵的手拉回來,不由分說往她手裡塞了個湯婆子,捂著她的手道:“手都凍紅了,萬一生了凍瘡可怎麼好,以後天冷起來,可有你的苦頭吃了。”

“快過年了。”

霍嫵輕聲道,聽得春鶯手上動作一頓。

她知道她想說什麼,年關將至, 可看著眼下這情狀,世子與裕王怕是抽不出身回來了。

南蠻與北羌此番聯軍來勢洶洶,不好對付,前段時間情勢分明大好,衛旌笙一招聲東擊西,明面上打著出兵的旗號,私下裡卻派了一支精兵連夜行軍深入敵營,火燒糧倉, 陣前,她大哥霍禛驍勇,將那個兇名在外的蠻人大將斬於馬下,頭顱高懸於帳前。

這兩樁事情加起來給了聯軍不小的打擊,一時間議論紛紛軍心大動,衛旌笙與霍陵商議下,決定乘勝追擊,可誰能料到塞外苦寒,突如其來的冰雪天氣讓大昌將營中傷寒四起,這倒給了蠻人一個喘息的機會,雙方又開始了拉鋸戰。

霍啟衡這些天也為這件事著急,衛旌笙帶去的兵難以適應關外的氣候,可這事兒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偏偏行軍打仗,要的就是一個“快”字,若非舊傷複發,霍啟衡簡直恨不得自己披掛上陣,這兩天嘴角都冒了火泡,沈容每天吩咐人給他燉綠豆湯下火。

“郡主,郡主!”有個侍女急急忙忙地從雪地裡跑過來,手裡還舉著什麼東西。

春鶯皺眉斥道:“當著郡主的面,還這般沒個規矩,看來是平日裡太縱著你們了!”

那侍女氣還沒喘勻,捂著胸口道:“婢子,婢子失儀,還望郡主與春鶯姑姑恕罪。”

她眼睛晶亮晶亮的,把手裡的東西雙手捧起奉上:“郡主,邊城來的信。給國公爺和夫人的已經送去了,這是世子寫給您的!”

霍嫵眼裡蹭的一亮,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她幾步跨下臺階,從侍女手裡將信拿過來,引入眼簾的是霍陵張揚的狂草,霍嫵將信封當寶貝似的握在手裡,嘴上卻硬撐著道:“大哥這幾年的字是越來越不行了。”

“等他得勝歸來,我非得盯著他抄字帖不可。”

“好了。”春鶯忙拿起廊下的五骨竹傘在霍嫵頭頂撐開,“要看信也進屋再看,站在雪地裡看什麼,也不怕信沾了雪水濕了?”

她這話比說什麼都好使,霍嫵立馬提起裙角走進屋內,屋裡一早燒著銀碳,底下還鋪了地暖,引的是山上的溫泉水,光腳踩上去也不會冷。霍嫵一進屋就火急火燎地把信封開啟,沒成想從裡頭又輕飄飄地掉下來另一封信。

她彎腰將信件拾起來,“是七哥的信!”

霍嫵眉眼彎彎,笑得像個稚氣的孩童,七哥慣寫一筆小篆,落筆遒勁有力,如沙劃痕,寫她這個“嫵”字時,最後那一勾總慣性地向裡側彎,最好認不過啦,她不用看落款都能知道是誰。

她跪坐在案前,把來信攤平,細細看過之後才從桌上拿來一個刻著鈴蘭花的木匣子,霍嫵將匣子開啟,把信小心地疊好塞回信封裡,又放進匣中。

那裡面已攢了厚厚一疊這樣的信件。

霍嫵蔥白的指尖在暗黃的信封上一一劃過,自七哥出征以來,她每過十日都會收到這樣一封信,久而久之,竟已攢了這麼一大匣子。

少女抱臂於前,歪著頭悶悶地想,匣子裡都快裝不下了,你到底幾時才能回來?

她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拍案而起,倒把春鶯嚇了一大跳。

“郡主……您這是怎麼了?”春鶯遲疑地問道。

“你快幫我去把七哥身邊的榮保找來,我想趁著年前,去七哥在京郊一帶的莊子裡瞧瞧。”霍嫵志氣滿滿地道,她也是等衛旌笙走後頭一回收到他的信,才知道他居然把在京畿裡那些個産業的大權全交託到了她手裡,霍嫵跟著沈容雖然對這些東西也有接觸,可七哥這些産業牽扯甚廣,她初初接觸時,實在下了一大跳,就差飛奔到邊塞找他問個清楚。

還好衛旌笙有留下榮保幫她,他積威甚深,即使人不在這裡,底下倒也沒有敢趁勢作亂的,給霍嫵省了不少氣力。

這兩個多月的功夫,她終於從一團亂麻的狀態裡逐漸把這條條框框理了個分明,一邊吐槽七哥人跑得老遠,還不忘使喚她,一邊又暗自覺得樂在其中,叫霍嫵自己都忍不住暗罵自己簡直就是個天生勞碌命。

想起來,她這些天埋頭在賬冊中,或時不時進宮陪陪皇奶奶,再到悅姐那裡纏著她說些行軍之事來聽,竟連一趟京郊那片的莊園都還未曾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