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離開燕北草原幾個月了,一踏上熟悉的土地,照月跑得分外地歡暢。這茫茫荒原是它的地盤,這家夥閉著眼睛都能跑到乃蠻王庭。

因著所有都乃蠻人都去圍堵烈焰騎兵去了,嶽綺雲這一路上倒是暢通無阻。一個半時辰之後,她們就跑出了半日的路程。

沒有近鄉情怯的急切,只有越來越深的不安,乃蠻王庭已經遙遙在望。

下午時分,正是陽光普照的時候。牛羊們躲在溫暖的圈中打盹兒,冬季下午的草原,分外的安靜。

四面漏風的羊圈對於吃得飽飽的羊兒們來說就是天堂,可是對那些穿著破舊棉襖的梁國僕婦們來說,卻是冷得令人絕望。

她們縮在一起,躲在又臭又冷的羊圈裡,有上了年歲的老人因為饑寒交迫,此時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梁嬤嬤,您醒醒。”年輕的婦人一手捧著破碗,輕輕搖晃著臉色清灰的老嫗,碗裡有半碗冒著熱氣的黑色糊糊,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多少吃些東西吧,再這樣下去您可就撐不下去了!”婦人蓬頭垢面,手上臉上滿是凍瘡,凍得青紫的嘴唇難看地向嘴裡凹陷下去。年紀輕輕,卻是沒有一顆牙齒。

她看著碗裡的糠麩煮得東西,艱難地嚥下了口水。

她已經是餓得眼前金星亂冒,對著唯一的一碗食物卻捨不得吃,想著讓梁嬤嬤吃些暖和的食物,也許能留住她的性命。

這些跟隨趙嬤嬤一起來到燕北的岳家僕婦們,原本有三十幾人。當時王庭被襲時死傷了十多人,在被押赴乃蠻族的路上,又被折磨死了十多人,如今活下來的,也就只有六七人了。

“阿燦,你吃吧,不要管我了。”那老嫗勉強睜開眼睛,蒼白幹裂的唇翕動,氣若遊絲地說道:“我是不成了,你要活下去。相信大汗,你一定要活到大汗營救咱們的時候。”

阿燦無聲地閉了閉眼睛,她真的想活下去,只不過她要活到見到大妃的那一天。

她要告訴嶽綺雲,阿燦雖然不能保護小主子,可卻用了自己孩子頂替了小主人。現在,小主人還活著,只是不知道逃到了哪裡。她要撐著一口氣,見到嶽綺雲,讓她盡快找到小主人,這樣,也不枉她的二寶慘死在乃蠻人的手裡。

“梁嬤嬤,您還是吃一些吧,只要活著就有希望!”阿殘攙扶起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老人,將她的頭依靠在自己身上,又將那碗黑糊糊的粥湊到了老嫗的嘴邊,輕聲地勸解道。

“你也是好幾天沒有吃東西,這碗粥就不要浪費在我老婆子身上......”梁嬤嬤原本是嶽綺雲的廚娘,在國公裡也是廚藝一流曾經。多少美食經過她手精心製作。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最終連一碗糠麩稀粥都捨不得喝。

“若是有見到大妃,請告訴她,我老婆子沒給岳家人丟臉,沒給國公爺丟臉......”梁嬤嬤忽然大口地喘氣,眼看著出氣多進氣少。

阿燦的眼淚撲簌簌落下。

自此她們被虜到這乃蠻王庭,每隔幾天都會有同伴這麼死去。阿燦看到梁嬤嬤這個樣子,知道她也是大限將至,自己手裡的這碗粥是無論如何也挽回不了老人家的性命。

輕輕地撥出了在這人世間最後的一口氣息,老人家的眼神定格在虛空中的一個地方,臉上浮現出了解脫的神情。“我......我回.....家了......”

感覺到懷裡梁嬤嬤的頭變得異常沉重,阿燦緊緊地摟住了她,仰起頭對著滿天的陽光,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聲。

“叫什麼?該死的南蠻子!”穿著臃腫冬衣的乃蠻族婦人聽了阿燦的嘶吼,撿起趕羊的棍子狠狠地敲在羊圈的柵欄上,“老實地給我閉嘴,再敢出一聲,信不信把你扔到荒原上活活凍死?”

“有本事就弄死我!但凡我們還剩下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跟你們甘休!”阿燦瘋了一樣沖到了那婦人的面前,沒有牙的臉孔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悲傷變得猙獰,瘦削的長滿了凍瘡的怒容唬看得乃蠻婦人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羸弱的婦人,因為絕望而歇斯底裡,嘴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看著乃蠻人的目光也如擇人而噬的兇獸。

“瘋了,梁國人瘋了!”乃蠻女人驚駭欲絕,她一邊喊,一邊向著族人聚集的地方跑去。

看到那人兔子一般地跑得飛快,阿燦咧開了沒牙的嘴,呵呵冷笑了幾聲,這才轉身跪在梁嬤嬤的身邊。

伸出顫抖的手,一點點地將老人頭上的枯草撿幹淨,又將她花白的頭發收攏在一起,以細瘦的手指為梳子,將那淩亂的頭發梳理整齊,盤成了一個幹淨的圓髻。

最後,用露著棉絮的衣袖擦幹淨濺到老人身上的黑色糠麩。

阿燦的動作緩慢而充滿了儀式感,她們雖然狼狽,但是即使如此,她們也要體面地赴死,絕不給岳家人抹黑。

阿燦給梁嬤嬤做最後的告別的同時,那些躺在羊圈角落中的婦人們掙紮著起來。

身體稍微強壯的,互相攙扶著站在老人的屍體旁;那些瀕臨死亡的則將頭轉向梁嬤嬤這邊,她們神色莊重地跟老人告別。

沉重的苦難已經讓她們流幹了淚水,這樣等死的日子也消磨掉了她們求生的意志。現在,她們只能用沉默,送走一個又一個夥伴。

“咩~咩~”羊群好像也受不了這樣的沉重,紛紛躲到了另一邊,遠遠地離開這些苦難的人們。

“哪個,剛剛是哪個在這抖威風?給老子站出來,怎麼著,在羊圈裡待著太舒服了是嗎?”男人蠻橫的聲音利刃一樣插進了這沉重的悲傷裡,緊接著羊圈的柵欄門就被一腳踹開,一個魁梧的漢子闖了進來,後面則緊緊地跟著剛才被阿燦嚇跑的乃蠻女人。

“就是她!把她拖出去,打死她!”乃蠻女人指著阿燦,活像一隻找到了主人狗,跟在男人身後狂吠。

魁梧漢子輕蔑地瞟了眼瘦弱得一陣風就能吹跑的阿燦,將鼻孔揚得老高,“這不是被莫元吉拔了滿嘴牙的瘋女人,怎麼,還沒死吶?”

說著話,轟開了擋路的羊群,那人晃著肩膀走到了阿燦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發髻,狠狠地向後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