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伯夫人是以探望表姐和外甥女的名義上門做客的,她行走在富麗堂皇雕樑畫棟的宣國公府裡,笑若春風。

身旁,一個秀雅有禮的少年,一個清秀嬌俏的小姑娘左右相伴,一家三口看起來很是親暱。

蘇怡安被母親叫來花廳時,看到的就是陳玄、陳麗茵兩人一左一右乖巧站在潁川伯夫人身邊,同母親親熱說話的景象。

“哎喲,一段時間不見,我當真是特別想念我們恬恬。”潁川伯夫人王氏一如既往的待人熱情,看到蘇怡安進門就快步起身迎了過來,絲毫沒顧忌自己的長輩身份,半蹲下身和小姑娘柔聲打了個招呼。

“我在府裡聽說恬恬身子不適,還擔心了好久,雖說表姐和我說是春寒,但我心裡實在是惦記得很,這不,一聽說恬恬好了很多,就趕緊上門叨擾了。”

蘇怡安謹守禮節,和王氏行禮問安,對於這位姨母的甜言蜜語也不過是柔柔一笑,安靜的模樣和從前一樣乖巧,只讓王氏眼睛更亮了一分。

陳氏早已習慣這個出了五服的表妹對自己和女兒的親近與熱情,這會兒一邊笑看著兩人,一邊抽空同身邊的兩個孩子說話。

聽少年說起最近又讀了多少書,小姑娘在旁邊插嘴說夫子又如何稱贊哥哥勤奮聰穎等等,笑容更是明豔許多。

蘇怡安坐在母親身邊,看著這熱情的一家三口,感受著少年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表面上風平浪靜,心裡卻確定了自己之前還有些遲疑的想法——

她當真不喜歡這位姨母,也厭惡陳玄同陳麗茵兩兄妹。

即便曾經她早已報過仇,再次見到這三個還未對她有什麼妨害的人,依舊討厭。

遷怒也好,不善良也罷,她就是任性的不喜歡,堅定的討厭,不管他們做沒做某些事情,也不管現在是不是一切還未發生。

她下意識的握住了母親的手,將自己尚且幼小稚嫩的手置於母親手掌之中,溫暖的觸感與溫度讓她心裡的不適舒緩了些。

陳氏反握住女兒的手,低頭對她溫柔一笑,也並未勉強她必須要同這上門來的人親熱。

如果是從前,她可能還會多多督促女兒交朋友,在長輩面前謹守規矩與禮儀,自從知道女兒為那些可怕的噩夢所擾之後,她只恨自己待她不夠寬容溫和。

縱然那只是夢,但誰知道到底是不是玄異入夢,她本就疼愛這個孩子,現在不過是再多縱容她幾分,那又如何?

反正,她寵自己的女兒,何必在乎他人的目光。

陳氏這裡是打定了主意的,因此言行舉止之間難免顯露一二,旁邊王氏和這位遠方表姐說著閑話與家事,目光不免有些驚訝的落到了對面的小姑娘身上。

雖說她本就知道這表姐疼愛女兒,但沒想到不過是生一場小病,這疼愛程度就比以往更甚了,有如此疼愛女兒的父母,以後若真能將人娶進家裡來,那無論是對兒子還是女兒乃至對整個潁川伯府都十分有好處了。

蘇怡安注意到,王氏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更加熱絡了,還有意無意的在陳氏面前抱怨起兒子來,明貶暗褒的方式同上輩子如出一轍,她靜靜地聽著,視線和旁邊姿容俊秀的少年對上。

視線和小姑娘相交,陳玄少年眼神晶亮又羞澀,只更加挺直了脊背,像是被老師嚴格督導時那樣振奮。

蘇怡安心中嗤笑一聲,移開眼神,捧著茶盞認真喝起茶來。

如果是從前的她,置身眼前這副場景,只怕什麼都不關心,也什麼都看不出來,但現在的她,早已經歷了太多,能看明白的東西也多,因此,反而覺得好笑。

帝京,天子腳下,權貴多如狗,宣國公府作為開國公爵府,底蘊深厚,雖說如今已有沒落之勢,但畢竟根基擺在那裡,還能算得上是一流勳貴,至於潁川伯府,如果不是號稱母親遠房表妹的王氏蓄意走動,誰知道這是什麼牌面上的人物。

王氏和國公府的走動,雖然目的並不純粹,但陳氏心善,看在香火之情上也願意照料一二,只能說,身為潁川伯府的當家夫人,王氏雖然出身一般,但自己著實是個會做人的人物。

兩家關系在她這些年的蓄意走動下,越來越親近,不然她也不可能將兩個女兒帶到陳氏面前,沾上幾分光。

就蘇怡安想起來的,國公府給潁川伯府的好處,給王氏在伯府中當靠山撐腰,給陳玄和陳麗茵兩個孩子的光彩,這麼多年來也是獨一份兒了。

這還只是現在,上輩子,潁川伯府這一家子可以說是沾盡了國公府的光!

她視線掃過少男懷春的陳玄和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頸上瓔珞項圈的陳麗茵,神情淡淡。

當年蘇家滿門被誅後,她和阿惟走投無路,託庇於潁川伯府。

那時候她尚且天真,以為王氏會看在兩家多年情分上庇護自己和弟弟,尤其是國公府出事之前,母親已和王氏透了口風,願意允了她多次相求,結兩家姻親之好。

她本以為自己和阿惟能得到一點來自長輩的庇護,潁川伯府也確實將她們接進了家門,但誰知道,後來發生的一切當真讓她看透了人心險惡與人情冷暖。

從小到大在她面前從來熱情慈愛的姨母,再沒有往日的溫柔與心疼,滿眼的挑剔與不滿意,言語舉止之中盡是敷衍,還有幾分高高在上的冷漠與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