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是夜半時被驚醒的。

她懷裡摟著香香軟軟的女兒,本來睡得正好,心口卻突然砰砰砰跳得厲害,驚得立刻醒了過來。

結果剛醒過來,就聽到了身邊細細的哭泣聲,在安靜的夜裡顯得分外瘮人。

外面守夜的丫頭聽到裡面傳來的動靜,趕忙起身點起火燭,陳氏藉著光亮,看到了身旁安靜閉著眼哭得滿臉通紅的女兒。

十來歲的小姑娘嬌弱稚嫩,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緊閉的雙眼裡往下落,像是陷在噩夢裡醒不過來,看得陳氏心尖兒發疼。

她一疊聲的吩咐丫頭去書房尋自家老爺,一面將女兒抱在懷裡輕聲安撫。

老輩人說過,小孩子夢靨的時候不能直接叫醒,以免驚到神魂,陳氏低聲喚著女兒的乳名,心焦地等著丈夫過來。

宣國公大半夜被隨從叫醒,本來很是不悅,但一聽是夫人讓人傳的話,立刻披著外袍起身,腿腳利落的進了內院。

等看到女兒睡夢中哭得不停抽噎的模樣,立時和陳氏一樣心口發疼,守在一旁低聲安撫,急得整個人團團轉。

或許是有父母在身邊撫慰的關系,哭了許久的女兒終於慢慢平靜下來,帶著滿臉的眼淚又繼續睡了過去。

兩人不忍叫醒孩子,又怕她再度夢靨,因此在一旁耐心守到了天亮。

蘇怡安醒來時雖然覺得眼睛不大舒服,卻沒在意,不過見父親母親滿面擔憂的看著自己,不著痕跡的詢問她昨晚做了什麼噩夢時,才察覺到了一點兒不對勁。

“我晚上做噩夢一直哭?”她咬著雪白的包子,滿面疑惑與驚訝,“我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噩夢啊。”

宣國公摸了摸寶貝女兒的頭,“沒做噩夢就好,等父親想想辦法。”

蘇怡安是真沒覺得不妥,但見父親和母親憂心忡忡,也只好乖巧的應下來,自己抽空認真思索她晚上的情形。

自從回來之後,她覺得自己夜裡睡得挺好的,別說噩夢了,就是醒都沒醒幾次,天天都是一覺到天亮。

宣國公又請了幾位大夫幫女兒看診,幾位醫術精湛的大夫也都說小姐身體康健,沒什麼不妥,更別提什麼夜裡驚夢。

於是,接連幾天晚上,陳氏都守在了女兒身邊,果然,她夜裡夢靨哭泣的情況依舊。

這下子,就算是蘇怡安自己也知道不妥了,但她不是大夫,並不清楚自己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前陣子生病時群醫會診的情形在宣國公府又重演了一次,這次即便是王太醫,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一時間宣國公同陳氏夫妻發愁得很。

雖說勞累父親母親為自己擔憂很不孝,但蘇怡安真是沒察覺什麼異常,不過因著這點異樣的緣故,她突然有了一個好主意。

於是,宣國公再一次從京郊五軍營忙碌完回府時,在書房裡看到了捧著一碗雪梨銀耳羹的女兒。

“最近天氣燥,父親每日裡奔波忙碌,勞累得很,睡前喝些甜湯潤肺降噪正好。”

小姑娘站在桌案旁邊,認真的看著父親,一雙漂亮的眼睛裡盡是濡慕與貼心。

“乖女兒。”

宣國公滿心熨帖,既驕傲又自得,摸了把女兒的包包頭,三兩口將一碗甜滋滋的羹湯喝得幹幹淨淨。

蘇怡安坐在父親身旁的太師椅上,晃蕩著兩條纖細的小腿,說起她這些日子思索的事。

“父親,我想起來我晚上做的什麼噩夢了。”

這句話一出,宣國公立刻來了精神,容貌清俊的臉上多了兩分認真與凝重,“恬恬,快和父親說說,你晚上做了什麼噩夢。”

什麼噩夢?對於蘇怡安來說,宣國公府的覆滅與蘇家被誅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噩夢。

蘇家頹敗是噩夢的開始,那之後許多年,她都掙紮沉浮在那個怎麼都不可能結束的噩夢裡,如果不是心懷怨恨,如果不是憎恨不甘,她不會堅持著走下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噩夢裡有崔洵,幫了她許多照顧她許多的崔洵。

雖然,崔洵也同樣掙紮在泥沼噩夢之中。

“陛下以謀不軌之罪誅了嚴大人九族,京中以朋黨罪被牽連的朝臣勳貴數不勝數,宣國公府被封,爵位被褫奪,全家除了我和惟弟,無一人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