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無聊,沒什麼意思。”她回憶了一下原主的記憶。當時,應該是處於最逆反的心態,什麼事情都被冷奕媃壓著一頭,不管是家裡家外,所有人看她都像是在看著冷奕媃的影子。於是,不勝其煩之下,幹脆荒廢了多年所得。當然,鋼琴本來也不在她真正的心頭好之中,說棄也就棄了,倒真沒覺得有多可惜。

“真可惜。”譚老師呢喃地望著她的手,分明小巧纖細,但是在最強音的時候卻能彈出那般動人的力量,表現力與張力別說是在這個聖德高中,就算是放到帝都,無論在哪個年級組,都絕對是頂尖。但是,音樂這種事情,喜不喜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可以假裝,唯有喜歡,最難掩飾和偽裝。正如她所說的一樣,她聽不出冷奕瑤對鋼琴的極度熱愛。在音樂這條路上,沒有了熱愛,便只剩下荊棘叢生。

“你很有天賦,”她靜了靜,目光順著落在冷奕瑤最開始帶進來的那本琴譜上:“和我最喜歡的那個學生一樣。”

彈了這麼久,終於聽到了正題。

冷奕瑤眯著眼睛,微微側頭。燈光照在她的鼻樑上,像是將她的五官渲染得更加立體。她只是微微挑起唇角,並未吭聲。這一刻,她選擇做一個盡職的聆聽者。

“他和你一樣,天賦驚人。在音樂這行,天賦,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人人常說,勤能補拙,可那些指的肯定不是鋼琴。每個人都有一雙手,可這雙手彈出來的琴聲卻天差地別。當你出生那一刻起,你手指下的音色便已經註定。剩下的,便是後天學會,在哪個音階旋轉,哪個音符停頓,哪個音符是最強音!”她幾乎是顫慄地用手捧起那本初級入門的琴譜,眼底滿是懷念與憂傷。“我還記得剛來聖德高中的時候,什麼人都不願意搭理,一個人放學後就到琴房去默默彈琴。無論是鋼琴協奏曲還是歌劇配樂,只要他喜歡,沒有他無法演繹的。他的手,剛強而有力,卻能演繹最纖細的顫音,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學生擁有這樣的天賦,你大約無法想象那種欣喜若狂。”

顯現少年、殊色奪人,再加上天賦異稟。那個時候,她覺得世界是這般偏心,竟然將最好的一切都拱手送到那個少年面前。

可事實上,她錯了。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殘忍。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擁有那麼高的天賦,分明可以周遊列國、震撼世界,卻眨眼間迅速退學,銷聲匿跡,從此人海茫茫,杳無音信。

最讓她心寒的,是聖德高中轉頭就銷毀了所有關於他一切的資料。無論是老師還是學生,對於他曾經的存在都三緘其口。曾經懸掛在牆壁上的照片都一一銷毀,永不複存。

那是一種抹滅似的消亡。

她雖然並不清楚他真正的身份,但是,對於痴迷音,奪去了他的音樂未來,是多麼殘忍,她感同身受。

所有人提到她的過往,都是唏噓不已。她卻並不。她強盛過,以女子之態,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國度走出了一條女鋼琴家的康莊大道。雖然,婚姻殘破,以悲劇收場,但,那並不是她的全部。她的熱愛、她的追求,自離婚之後又一次重新拾起。那個時候,她才明白。沒有了家族的支撐並不可怕,被別人以失婚女子的目光同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丟失了自己最初的追求,眼睜睜的將自己最愛的東西拋棄。

那個時候,對於天縱奇才的,她是有多麼欣喜若狂,他離開的時候,她就是多麼的惋惜悲痛。誰曾想,兜兜轉轉若幹年,竟然在這裡,這間琴房,再一次看到自己當初贈與對方的琴譜。

冷奕瑤靜靜地聆聽這她的回憶。在那裡,有她從未見過的。年少輕狂、恣意放縱。痴迷音樂、無怨無悔。那是個十七八歲男孩該有的青春,只可惜,最後,一切戛然而止……。

“您後來再也沒見過他?”她仰頭,看了一眼琴房的燈光。

她可以理解當時坐在琴房裡的專注。這裡的每一處每一角,都是由設計師傾心打造。當頭頂的那一束光落在這漆黑的鋼琴烤漆上,那一刻,神聖和莊重,讓她彷彿置身於國家大劇院。這是一種音樂人最沉迷的光景。

“沒有。”譚老師哀而她嘆息,目光無奈地望著那本琴譜,一遍又一遍。“我以為,他就這樣徹底消失在人間,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她教導學生,向來是看眼緣。畢竟,這裡不管再特殊,也還是高中。大多數真正的音樂生都在藝術院校,對音樂感興趣的學生,來她這裡,也不過是選擇了一堂社團活動。雖然,名列國家競賽的確可以直接升上帝國數一數二的大學,但在這裡,能與天賦媲美的,這麼多年,除了眼前的這個,再無其他。

不是說水平不好,相反,敢選她的課的人,大多數對自己的鋼琴水平都一定的自信,但是,她只要聽過一遍便知道,她們的音樂造詣不可能太高。

這也是為什麼,她每次只是抽查琴房,每間琴房並不會呆太久的緣故。

人,一旦眼光被抬得太高了,就不願意再低頭去看凡塵俗世。

“他或許還沒有準備好來見你。”冷奕瑤笑了笑,早上,那個男人不惜讓沃克從物理課將把她截走,將這本琴譜送給她,何嘗不是存了別樣的心思。如果沒有記錯,當初在校園第一次初遇,應該也是他一個人想要緬懷過往,才來的聖德高中。

這個人,看似冷心冷情,一片銀白之下,長著的,卻是一顆溫暖懷舊的心。

她這一刻,忽然有點好奇,那幾個終日跟在他身後的黑衣人,究竟是誰人所派。

“我知道。”譚老師微微一笑,眼底的惆悵一絲絲撥開,終究化為風輕雲淡。

冷奕瑤忍不住挑眉,誰說這個國家,女人早已經習慣了妥協、現實磨破了她們的稜角。這一刻,她在這位鋼琴師的身上,看到了別樣的光芒……

當鈴聲徹底響起,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搖了搖頭,輕輕站起。“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老師,再見……”她輕笑,最後那一句話,說得近似帶出一抹調侃,像是每天那群畢恭畢敬的學生離開前的口頭禪一樣。

譚老師輕笑,正準備擺手,卻見她已經披上外套,搖曳離開。

敞開的琴房裡,譚老師手中拿著那本琴譜,呆立良久,才發現,冷奕瑤竟然把這本琴譜留給了她。

“其實……。”一個人安靜的房間內,忽然響起她微微輕笑的聲音:“冷奕瑤,你和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