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正卿的聲音和他此時的臉色一樣薄涼, 朱譽晏與他四目相交, 不難猜出他這回的箭頭所指。他這是玩兒夠了幕後操縱的把戲, 想要自己站到臺上來了。

“謝首輔, 你認為朕會痛痛快快的將皇位傳給你?”

謝正卿笑笑:“若是皇上真能‘痛痛快快’, 又何需這般費事?”

朱譽晏轉身往他的龍椅走去, 然後一撩龍袍端坐在上面, 以九五之尊的態勢又問道:“便是朕捨得將江山拱手於你,你可曾想過天下百姓會如何議論你?”

原本朱譽晏想說的是‘朝中眾臣’,可只一瞬他便改口為‘天下百姓’了。如今朝中眾臣還有幾個拿他當皇帝看?這個威嚇毫無力度可言。

謝正卿絲毫未有顧慮之意, 只昂首挺胸的答道:“天下百姓從來只會看誰讓他們吃飽了,誰讓他們穿暖了,誰讓他們進有暖屋出有良田!做到這些了便是他們心中的聖主明君, 做不到這些便是有再純正的皇族血統, 也不過就是個耗損國力的酒囊飯袋!”

這席話讓朱譽晏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是啊,他如今還有什麼資本去與謝正卿討價還價?民心所向從來不是什麼純正的皇族血統, 而是能解決他們一日三餐的賢能之人。

想及此, 朱譽晏扶著扶手緩緩自龍椅中起身, 如今這金燦燦的椅子好似鋪了層針氈, 讓他坐立難安!

便是他離開龍椅的同時, 殿門外湧進來百十名禁衛軍!由周祺帶著, 環護在謝正卿的身旁,一派誓死效忠之勢。

朱譽晏嘴角噙著苦笑,他明明連一絲抵抗之力都沒了, 謝正卿卻還如此緊逼, 當真是急到一刻也等不得了麼?

母后被逼的出家了,那他呢?謝正卿又會給他一個什麼樣的去處?

“既然首輔心意已決,朕便如你所願!”朱譽晏爽快道。

反正他這個傀儡皇帝做的也沒什麼意思,自己的皇后保不住,自己的母后保不住,皇兒更是一個接一個的離他而去。禁衛軍和慶懷王紛紛倒向謝正卿,如今連自己的身世都蒙上了汙點!那麼他還苦苦掙扎什麼?

但他還有最後的一個請求:“朕以大齊皇帝之身份,請謝首輔將今日之事保密,讓它隨著朕的禪位,成為一個永無人知的秘密!”

如今殿內人多,朱譽晏不便明說身世之事。但謝正卿一聽便領會。

“好,臣答應皇上!”謝正卿也爽快應下,畢竟朱譽晏的身世只是他奪位的一個籌碼,如今位都已奪了,他還再去壞朱家的名聲作什麼?和平更迭是他最想要的。

這時宋吉將擬好的聖旨呈到朱譽晏面前,恭敬道:“皇上,您把這聖旨再謄抄一份兒吧。”

皇上禪位不同於其它旨意,若非皇帝親筆事後難免落人口實,故而謝正卿還是謹慎行事。

朱譽晏接過那聖旨展開看了看,臉上漸漸掛起笑容,只是那笑容是自嘲的,他竟不知自己何時‘身染沉痾’了!

旨中也提及太后為了給皇帝祈福,而決定落髮為尼。總歸算是個體面的說辭,比撕破臉後謝正卿拿著太后的清譽大作文章要強太多。

朱譽晏拿著聖旨轉頭回書案上謄抄起來。

***

針工局的繡室,二十幾位繡娘正坐在繡案前伏身認真刺繡。室內共有六張大繡案,每張繡案都由四五名繡娘圍坐在一起,共同繡制一件衣裳。

“你們說這位蘇姑娘得美成什麼樣呀?”許是繡的乏味了,其中一位正在繡袖口的繡娘開始八卦起來。她的聲量壓的很低,僅讓與她同案的一圈兒繡娘聽見。

在繡領褖的那位繡娘與她挨的近,最先搭腔兒:“那自然是得美成天仙樣兒!不然首輔大人能為了迎娶她擺這麼大排場?”

“你說人家姑娘這命!”繡裙襬的繡娘帶著濃濃的豔羨之意,“咱們幾十個人在這兒忙和上三旬,繡好這六件才是人家一日穿的。這種頂級的禮服竟要備足三套,簡直是比皇后場面兒還大!”

“說什麼呢說什麼呢!宮裡的哪位主子是你們能議論的?!”一位公公手中舉著浮塵,不客氣的指點著先前閒聊的那幾個繡娘。

見管事兒的太監來了,幾位繡娘老實的收了聲,眼睛只小心翼翼的盯在繡花針上,不敢抬頭亂看。

那管事兒的太監狠狠剜了她們一眼後,開始在繡室裡四處逛起來,分別繞著幾個繡案轉了圈兒,看看繡制的進展與精細度。

走到一個案子前,他凝眉駐了下來,“讓你們繡百花爭豔,怎麼這裡面兒竟沒有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