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是暖陽高懸, 隔了一道石牆的詔獄內卻是陰冷逼人和幽暗無邊。

謝正卿負手立在慶懷王李成周的身前, 憐憫的睨著他。昨日見時李成周雖身上狼狽, 可骨頭還是硬的, 氣節還是傲慢的。只一日的時間, 他便軟趴趴的縮在椅子裡, 整個人憔悴不堪。

李成周睜開眼, 抬起頭看看謝正卿,話語間有幾分搖尾乞憐的意思:“若是首輔大人覺得我還有用處,我這條命自此便是你的了。只求你能為我們朱家……”說到這兒, 李成周自嘲的笑了笑,接著改口道:“為我們李家八十六口人的枉死討回個公道!”

今日的李成周,竟在謝正卿面前卑微的自稱‘我’而不是‘本王’。

“可憐……”謝正卿搖搖頭, “聽說府上添的是位小世子?”

就見李成周雙眼中的一點兒精光頓時潰散了去, 他垂下頭,悶聲應道:“嗯。”

謝正卿是真的可憐他, 若是他早一日想通這些, 又何需走到這步?只是如今說什麼都遲了, 火他已命人放了, 王府的人也都死絕了……

為了大業, 這些不算什麼, 哪個朝代的更迭不是踩著白骨皚皚?重要的是大齊江山正式落入他的手中後,他定要做位千古明君!

“王爺在此受苦了。”貓哭耗子的悲憫著,謝正卿上前一步, 攙著李成周的胳膊將他扶起, “既然王爺已然想通,那便陪我唱一出好戲吧!”

說罷,謝正卿望著李成周邪佞一笑,眸中滿布陰詭皎光。

***

乾清宮大殿,朱譽晏兀自坐在龍椅上,神情憔悴,他腦中回想著這半年間的變故。

肖皇后被軟禁了。

汪萼家破人亡,最終自己也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京郊。

禁衛軍統領周祺叛變了。他的心腹之臣,竟然臨陣倒戈!非但未幫慶懷王拿下謝正卿,還反過來幫謝正卿滅了慶懷王的私軍!

慶懷王府慘遭滅門,王爺本人亦是求生無望。

朱譽晏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的那雕刻真龍的金漆扶手,時至今日,也只有這張龍椅與他相伴。

“呵呵呵呵,”朱譽晏的笑中滿是滄桑,既而自諷一句:“朕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卻不料他這聲音才堪堪落下,立馬便有個由遠及近的聲音接住了他的話:“皇上說笑了!這有父有母有妻有子的,如何稱得上孤家寡人?”

朱譽晏聞聲臉上駭然了下,順著那聲音尋去,果然是謝正卿。他這時來他這兒做何?而且方才那句話真是大逆不道!

“謝首輔,先帝仙遊已久,你說這話……”朱譽晏沒將後半句說下去,但那怒容已可充分表達出內心的不滿。

謝正卿聽了也不惱,面色依舊如沐春風般,好似遇到了極大的喜事兒!甚至久違的向朱譽晏拱了拱手:“皇上,臣是來恭喜皇上的!”

“喜從何來?”朱譽晏細眯著一雙眼看向謝正卿,總覺得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果不其然,謝正卿嗤笑出聲,舉止竟有些失態:“皇上若是突然發現自己竟父母雙全,會不會覺得這是一件大喜事?”

聞之,朱譽晏臉色一冷,謝正卿今日這是瘋了麼?過去雖也會給他難堪,但絕不會開這樣沒水準的玩笑。“首輔可是醉了?”

謝正卿搖搖頭,篤定道:“臣滴酒未沾,自然沒醉。不願意醒來的是皇上您。”

“首輔大人到底想說什麼?!”話已至此,朱譽晏相信謝正卿定是又布了什麼局給他,不免心下生出些彷徨。

而謝正卿也不欲再賣關子,微微向後轉過頭去,喚道:“王爺,本首輔已迫不及待的想要看這個感人場面了。”

話音剛落,就見慶懷王李成周緩步自風廊處走了出來。謝正卿已特地命人為他沐浴更衣,梳了髮髻,如今乾乾淨淨的來了。

“皇叔?”朱譽晏納悶的看著李成周,心道這可是頭一回見人進詔獄走了一圈兒,還能這般體面的站在這裡。朱譽晏原以為謝正卿會將他好一通折磨。

謝正卿伸出食指來略顯不滿的晃了晃,腦袋也跟著往前探:“皇上,該改口了~”

朱譽晏眉頭緊蹙,如何也想不明白謝正卿想要走哪步棋。這時,李成周撩起前襟欲向皇上行禮,卻被謝正卿伸出胳膊阻了下來。

“父跪子,可是會折壽的!”謝正卿邊神色肅穆的說著,邊將李成周已半蹲下的身子扶起。

聞言,朱譽晏怔住!既而怒目嗔謝正卿一眼,憤而吼道:“首輔說的這是何話!”

“皇上息怒!”雖是敬語,可謝正卿吼的聲量卻遠遠蓋過了朱譽晏先前那句,顯然是有意震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