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秋以來, 夜是一晚涼過一晚。特別如今日夕一過,暮氣便越發濃重,整個杜家大院兒,氤氳繾綣。

千秋壽誕宴不過就是一場晚宴, 朱譽晏也未料到身子會撐不下來, 出宮時並未帶御醫, 如今廂房內僅有一名府醫陪侍在側。

有外人在,朱譽晏不便明說什麼, 但肖皇后猜得出聖上此時所想:若今晚身子不適的是謝首輔,只怕一個個會跟親兒子似的駐守在屋門外,前堂的宴席早便歇了。

“皇上, 不如……回宮吧?宮裡有御醫, 吃副藥也是好的。”畢竟外面的府醫不敢隨意給聖上開方子。

朱譽晏臥在床上點點頭,其實他知道自己身體並無恙,只是被一口氣兒哽在喉頭上不來, 下不去。回了宮, 不見那些虛與委蛇的面孔, 睡一覺自然就會好的。

司禮監的太監去正堂傳達了聖意,其實眾大臣覺得皇上回了便回了,並不影響他們與首輔大人熱鬧。但謝正卿心裡惦記著旁的事, 便道聖上既然龍體不適提早回宮,晚宴也就此歇了吧。

原本席間眾卿正酬酢的開懷, 這下便在心底隱隱覺得是聖上掃了大家的興。

可女眷們聽了這訊息卻是分外的喜悅!

屏風那頭的男人們賞著歌舞看著美人兒, 而她們在此除了就著醋意下飯, 別無它樂。就連飯食都不敢如在家時用的那般隨意,畢竟在座除了勳貴之妻便是毓秀名門,一個個的手握玉箸也只當作作樣子,一個多時辰下來眼前珍饈卻未損減多少。

眼下提早一個時辰散了,大家反倒圖個舒坦。

女眷們紛紛起身自側門離席,因著蘇妁坐在最北端的一桌,故而離席時要路過前面所有空桌。只是這一看,她才覺心慌了一下!

每個席位面前的白絹上都是清清爽爽,只有她位前的白絹上骨刺成堆……

頓時一股羞赧之色浮於臉頰。誰叫她幽居深閨,又是小縣城,當真沒受過什麼禮儀上的訓誨,爹孃也只告訴她農家粒粒皆辛苦,禽畜生而為刀俎的不易。故而她很珍惜今晚桌案上的雞、鴨、魚、羊……

罷了,好在自己坐在最北端,沒什麼人注意便不至丟了蘇家臉面,以後不再這樣了便是。心下自我寬慰一番,蘇妁加快了腳步離開宴席。

前堂這邊,眾人恭送著謝首輔大人及三公離去,餘下的幾位大人又紛紛去向杜家父子敬了杯辭別酒。

原本倒也不必如此客套,只是杜家居然要出個駙馬爺了!而且還是首輔大人親點的,想來日後杜家父子的仕途也必受照拂,故而眾人也想提前籠絡下。

杜家父子一杯接著一杯的飲下去,直到奉陪完所有賓客,也不知總共飲了多少酒。只見爺倆的臉頰皆已通紅,卻還是酒酣耳熱,喜不自禁。

杜夫人過來接了老爺回房,管家也著人將公子送回偏院兒。

***

偏院兒的前院,蘇妁正麻溜的收拾著行囊。

她搬來杜家小住便是為了偷書,既然書已被別人得手,她過會兒去亭子取了書後,自然也沒有再回杜家的必要了。

想想自打她進了這杜家,先是洗澡被人闖進來輕薄一番,又是好端端的龍鳳玉盤莫名變成個空盤,自己還險些為此挨罰。

這杜家於她真可謂八字不合!要說唯一相合的,大約也只有廚子了。

就在蘇妁將包袱收拾個差不多,抄到手臂上準備轉身離開時,正巧一聲“哐當”巨響!將她嚇的癱坐回了床上……

方才回來時她以為收拾幾件衣裳就走了,便也沒鎖門,這沒好氣兒的踹門聲會是誰?蘇妁本能的往後縮了縮,瞪大眼睛死死盯著裡外間相隔的那扇屏風。

未幾,便見杜晗昱晃晃蕩蕩的闖了進來!

“杜……杜公子,你這是走錯房了吧?我這就叫人把你……”

蘇妁才剛想去窗子處叫幾聲,便被杜晗昱衝上來一把按住了肩頭!在那掌間的力道下,人重又被按回了床上乖乖坐著。

“別動!”杜晗昱一手按著她肩膀,一手指著她的鼻尖兒威嚇。

蘇妁登時打了個寒顫,她心中確定那晚闖進房的不是杜晗昱了。那人不會像他這般粗魯。

“杜公子,你這是喝醉了吧?”她言辭儘量鎮定。她明白近距對峙的道理,一方越早露出膽怯,另一方便越是強勁。

可她控制得了言辭和表情,卻控制不了身子的顫抖。

“蘇妹妹,你怕我?”邊輕聲問著,杜晗昱放鬆了手間的力道,改強按為輕撫。這雙纖薄柔膩的秀肩,他自第一日見時便想揉攬進懷。

驀地,他注意到了她提的那個小包袱!

猛地一下,杜晗昱將蘇妁按進懷裡!呼吸急促,聲音顫抖:“蘇妹妹你這是寒心要走了嗎?你別怪我,我方才答應娶福成公主完全是因著不敢抗拒首輔的旨意!可我心裡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