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得不對,首尾並不一致。然而,不相信三位一體教義,並不意味著我不是個基督教徒。”

“你相信什麼?”德拉姆逼問道。

“基——基督教的本質。”

“諸如……”

莫瑞斯低聲說:“耶穌贖罪。”他從未在教會之外的地方這麼說過,於是激動得熱血沸騰。但是,正如他不相信三位一體教義,他也並不相信耶穌贖罪。他知道德拉姆會看破這一點。耶穌贖罪是一張將牌,然而這一局打的是無將牌,他的朋友用一張非將牌就能把它吃掉。

當時德拉姆只說了句:“但丁譯注:但丁(12651321)是義大利最偉大的詩人、散文作家、政治思想家。其傑傑作《神曲》採取了中古夢幻文學形式,分《地獄》、《煉獄》、《天國》三部分。“三”這個數字,作為”三位一體”的象徵,經常出現於全書。)曾相信三位一體教義。”他從書架上找到了《天國》的最後部分。他把有關三道彩虹交叉處浮現出一張人臉的那幾行讀給莫瑞斯聽。詩使莫瑞斯感到厭煩,但是快要讀完的時候,他大聲問:“是誰的臉?”

“神的,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

“然而那詩不是假託幻夢來寫的嗎?”

霍爾這家夥頭腦糊塗,德拉姆並不想弄懂他這句話的含義。他更無從知曉莫瑞斯正在想著自己在公學時期曾做過的那場夢的事,以及告訴他“這是你的朋友”的那個聲音。

“但丁沒說過那是夢,他寧願把它說成是醒悟。”

“那麼你認為浮想聯翩是天經地義的?”

“信仰一向是天經地義的,”德拉姆邊回答邊把那本書放回去,“它是天經地義的,又是一貫正確的。每一個人都在心靈的某處有著某種信仰,他可以為之獻出生命。不過,這會不會是你的父母和監護教給你的呢?倘若有信仰的話,是否應該成為你本人的肉身與靈魂的一部分呢?你得向我證實你是有信仰的。別再現躉現賣.耶穌贖罪’或‘三位一體’了。”

“我已經放棄三位一體了。”

“還有耶穌贖罪呢。”

“你太苛刻了,”莫瑞斯說,“我一向知道自己的腦筋遲鈍,從來就是如此。裡斯利那幫人對你更合適,你最好跟他們談。”

德拉姆面泛尷尬的神色。他終於感到窘困,無言以對了,於是聽任莫瑞斯萎靡不振地溜走。第二天,他們照平素那樣見了面。他們二人昨天並沒有拌嘴,只是面前猛地出現了個陡坡。攀上坡頂後,他們走得更快了。他們又討論起神學來,莫瑞斯為耶穌贖罪進行辯護。他敗在德拉姆手下。他認識到自己對基督的存在以及基督的善良産生不了真實的感覺。倘若果真有基督這麼個人,他實在感到抱歉。他對基督教的厭惡與日俱增,越來越深。不出十天,他就決定不再領聖餐了。三個星期之內,凡是他敢於溜號兒的禮拜儀式,他一概不參加了。他的變化快得讓德拉姆感到困惑。他們兩個人都有困惑之感。莫瑞斯盡管敗下陣來,放棄了他所有的見解,卻嘗到一種奇妙的陶醉感。他認為自己實際上是贏了,正持續著上學期打響的戰鬥。

如今德拉姆已經不再對他感到厭煩了。德拉姆已經離不開他了,任何時候都能發現德拉姆在莫瑞斯屋裡蜷做一團,不停地想跟他爭辯。這太不像德拉姆的為人了。德拉姆一向是矜持的,不是個辯論家。他反駁莫瑞斯的見解的藉口是:“那是無稽之談,霍爾。這裡的其他任何人都具有作為紳士的信仰。”這是完全真實的?在他這種新姿態和他對傳統信仰發動的攻擊的後面,沒有其他的什麼了嗎?莫瑞斯覺得其中有點兒什麼。表面上他退卻了,卻認為自己失掉信仰這個棋子還是很合算的,因為為了得到它,德拉姆袒露了心跡。

這個學期即將結束的時候,他們接觸到一個更敏感的問題。他們兩個人正在上學監的翻譯課,有個學生小聲把希臘文口譯成英文。康沃利斯先生卻用低沉平穩的聲調說:“省略。這一段涉及希臘人那難以啟齒的罪惡。譯注:指同性愛。)”德拉姆事後說,此人虛偽,應予開除教職。

莫瑞斯笑了。

“我認為這正是純粹的學術研究的核心問題。希臘人,也就是說,絕大多數希臘人都有那樣一種傾向。把它省略了,就等於省略了雅典社會的主流。”

“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