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有人站著,衣衫襤褸,瘦骨嶙峋,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顯眼,太亮了,直勾勾地看著你,隨著你的移動而移動,像是已經漠然的麻木。

難民區有一股低沉的味道,大鼻子瓜熬煮散發的臭氣與這個地方的死氣沉沉結合在一起,再開朗的人來到這裡,也笑不出來。

看來,已是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一陣孩子的啼哭聲,有女人小聲哼唱的聲音伴著。

秦寧只帶了一輛小型的輕便機甲,行動敏捷,外形像是一顆行走的白色雞蛋,秦寧坐在裡面,身後跟著三輛同樣的機甲。

作為長官,可以切換鏡頭,看到另外三輛機甲的內部情況和聯系。為了更加方便任務,秦寧一般是開著的。

也許因為長官的存在,三名士兵有些收斂,可都是一副鬆懈的樣子,一邊喝著冰飲,一邊互相調笑,甚至談到了在首都星遇到的舞女,引起一陣曖昧的鬨笑。

城市內部,除了帝國的軍人,基本上清空了。

而城郊的難民區,按照常理,不會構成威脅,不過還是要根據規矩巡查一下。有時候,會出現不少人求前來巡查的軍人,各種各樣的要求,卑微得像低等動物。運氣好的話,碰到一個比較有原則的,直接離開;運氣不好,就只有一死。

當然,極少數人是心存不軌,秦寧十幾年軍旅生涯中,也沒碰到過一件。萊特帝國威名在外,連帶著軍人,也與有榮焉。

這次,也遇到一個膽大的——

一個神情悽惶的女子沖到路中間,她懷裡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這麼大的孩子,女子抱起來卻不顯得很吃力,她裸露出來的面板有些髒,黑色的頭發糾成一綹一綹的,像是很多天沒洗。女子身形纖細,黑色的眼睛紅腫,血絲密佈。

久違的熟悉感,突然湧上心頭。

只見她跪在路中間,橫抱著小男孩,艱難地做出不標準的磕頭,聲音悽厲:“這個孩子發了高燒,退燒藥都用完了,請你好心,幫幫這個孩子吧。”

說實話,秦寧覺得這些人很可憐,但實在是讓人懷疑。她說的話也是蠻有意思。

幫,怎麼幫?是給一些藥品,還是帶回駐紮地。如果是第一種,她肯定秦寧出來會帶上退燒藥嗎?如果是第二種,寧可錯殺一千,秦寧不會手下留情。

請求一個和自己立場相悖的人,特別是存在利益上、思想上的嚴重糾紛,都正式地打了兩個月的仗了,兩方都死傷不少。這時候,她卻來請對方巡查計程車兵救一個孩子,普普通通的、發高燒的孩子。

秦寧的停下,導致後方的三輛機甲差點撞起來。

看清楚前方是誰擋路後,一個金發的機甲精英先開口——他是秦寧的學弟,帝國大學機甲系以第二十七名被軍方收編的——“我們快些走吧,慶功宴的表演都快要開始了,這些人就是麻煩,學姐,聽說還有當□□手呢。”

秦寧聽到了催促,學姐、帝國大學、考試……一個個詞語交織在一起,都彷彿只向了一個模糊的答案,這個黑發黑眸的女子是誰?

——韓隸!

那個當年和她一個宿舍的女孩。

後來,她聽說韓隸上了一個二流大學,回到了家鄉。當時還有幾分唏噓。

她仔細地端詳女子的面容,平淡無奇的臉部,被劇烈的表情模糊了輪廓,皴裂粗糙的面板,但依稀可以看出,當年那個哭花了妝的女孩子。

秦寧沒有帶藥,就準備把男孩先帶到空曠的城區,找個幹淨些的地方先住下,再拿些藥給他,養好傷之後,給些基本的藥物和錢財,就讓他們回難民區。

她並沒有打算和韓隸相認,為了那個驕傲的女孩子最後的底線吧。

男孩子全身穿的又髒又破,瘦瘦弱弱的。韓隸抱著男孩坐上機甲。秦寧問這孩子和她的關系,韓隸說是自己的兒子。秦寧讓她把孩子湊近點,給她看看。同時關上了和下屬的聯絡。

變故就在這一刻發生。

秦寧不知道韓隸有沒有認出自己,她把韓隸和孩子放了,撐著一口氣,沒讓下屬擔心,回到了駐紮地,才徹徹底底地昏過去。

她已經做到了不愧於心的最大限度。

再後來,駐紮的城市又被收回。帝國難以找到突破口,軍心不穩。這時,傳出了轉機。帝國順勢而下,於藉金八十二年八月十三日上午九時,與自由者聯盟在康華麗號簽訂了史稱“八一三條約”的行闋條約。

歷時三個月零一天的行闋會戰,到此,結束。

期間,帝國投入最精銳的機甲八十七師、八十八師、八十八師及五個旅團,死傷約十七萬人。自由者聯盟幾乎投入所有兵力,所有男性,除了走不動路的,都上了戰場,死傷一百二十七餘萬人。

這是萊特帝國進入和平星際時代以來、傷亡人數最多、耗時最長的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