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是八日前便送到侯府的,遍邀侯府上下。然而顧文成是去不得了,顧武德也說有事推了,侯府男丁便只一個顧思杳。至於女眷,蘇氏與顧婉去了廟裡,姜紅菱早前也曾託人去問信,顧婉回信說蘇氏病情依舊未有好轉,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這等場合自然不能去。偏巧顧嫿這個時候發了風蘚,不能出門。姜紅菱於齊王本就滿心惡感,便藉口有病人在家,須得有人看顧,不大想去。顧王氏卻說:“王府門第,下了貼請咱們闔府上下的女眷,這些病了歪了的不能去也罷了。連你也不去,叫人家看著咱們侯府就我一個老婆子,帶著西府那個病秧子,成什麼樣子?敢說咱們侯府上下的女眷都死絕了,就打發出這幾個不中看也不中用的來。你別的不管,也該顧忌下思杳的顏面。”

姜紅菱聽她抬出顧思杳來,倒也不想他出外被人藉著這些事笑話,只好答應下來。

到了這日,顧王氏喜氣洋洋,按品裝扮了。姜紅菱與顧嫵,也各自穿戴齊整。

顧嫵正是發身長大的時候,這兩月間個子又躥了些許,更加顯出少女聘婷之態。只是她素來病弱,此刻雖是擦了香粉胭脂,依舊蓋不住的面色青白。

她今日穿著一條葡萄紫碎花薄羅褙子,裡面則是一件水紅色妝花高腰襦裙,頭上挽著個纂兒,戴著一支八寶攢心芙蓉玉釵。雖打扮的明豔嬌麗,卻不知怎的,依然是那副病弱不勝之感。

今日侯府女眷唯顧王氏、姜紅菱同這顧嫵三人,顧王氏為充門面,也為著這些小輩的機緣,將顧琳與呂雲露母女兩個也傳來了,甚而還將顧婷也帶上了。

當下,顧王氏同著女兒共乘一車,顧婷和呂雲露同行,姜紅菱便和那顧嫵坐了一輛車。

眾女眷安置妥當,車隊便緩緩前行。

顧思杳仍舊如端午那日,騎了一匹青驄馬,跟在姜紅菱的馬車旁。

姜紅菱與這顧嫵平日裡幾乎無甚往來,只曉得這個西府的四姑娘自小便有弱症,時常生病,等閑也不大出來。兩人坐在車中,各自無話,冷冷清清。

姜紅菱只覺氣悶,便向車窗外望去,卻見街道兩旁三五成群的聚集著些衣衫襤褸之人。這些人面黃肌瘦,無精打採,或坐或臥,身旁放著些破爛的鋪蓋卷,神情呆滯。又有些帶了孩子的人家,見了路上有衣裝華麗之人經過,便上前糾纏,硬要賣兒賣女,甚或賣了自身。那些苦苦哀求之態、哀嚎乞討之音,令姜紅菱心頭震撼不已。

這場大水,上一世也是有的。那時候,她只是內宅一個婦人,幾乎足不出戶,雖聽府裡人說起外頭遍地流民,荒郊餓殍遍野,到底不曾親眼看見,只是府裡日常採購艱難了許多,吃用也減了不少。今生見了這幅慘狀,她心頭觸動甚深,不由說了一句:“城中鬧災到這種地步,齊王竟然還要開什麼賞桂宴,當真令人齒冷。”

話音出口,顧思杳似是聽到了,垂眸向她一笑。姜紅菱碰到他目光,也回之一笑。到底是在外頭,不敢過於隨意,沒有跟他說話。

顧嫵在旁冷眼看著,沖口便是一句:“大奶奶這樣說,還不是一樣的去赴宴?”

姜紅菱不防她忽然說話,看了她兩眼,淺笑道:“四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嫵嘴角一勾:“我沒什麼意思,隨口說說,大奶奶覺得不中聽,就莫往心裡去。”

姜紅菱不知這丫頭的那段私密心事,只當是小孩子亂鬧脾氣,便也沒放在心上。

不多時功夫,侯府車馬已在齊王府門前停下。

眾人下車,女眷們便換了軟轎,往府中行去。

姜紅菱這還是頭一次進王府,一路看過去,果然雕樑畫棟,氣勢恢宏。

她不禁在心中感嘆這王府的壯闊綺麗,那奢華之態,絕非侯府能比,她只當王府皆是如此,卻不知也是齊王受寵,又在江南富庶之地,方能這般。毓王在西北的毓王府,卻要寒簡的多了。

眾人到了王府中庭,便分作兩班,女眷去了後院花廳。顧思杳是男丁,自然不能跟去,轉去了正堂。

齊王並無娶親,王府此時尚無王妃主理家務,便是齊王身側的幾個得臉姬妾應付招待。

顧家的女眷到了花廳,廳中早已有十數位太太姑娘們坐在一處說話,環肥燕瘦,妝妍鬥媚,衣香鬢影。

顧家人到得堂上,一經通報,廳上適才還熱鬧非凡的說笑聲立時便停了下來,眾婦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門口。

大夥誰也沒瞧,都落在了姜紅菱身上。

只見廳上一衣裝華貴的美婦走下堂來,款款上前,向姜紅菱微笑道:“這位,想必就是侯府的大少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