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紅菱不知這美婦是齊王府的什麼人, 但她這一舉頗為出乎她意料之外。

今日顧家女眷是一齊來的,上頭有顧王氏這個祖母在, 她卻越了過去, 先同自己這個孫媳婦搭話,不知這是個什麼意思。

顧王氏素來自恃身份, 到了這會兒,竟也不惱, 反倒笑呵呵的同那婦人寒暄:“蘭姑娘, 一向少見了。”

那被稱作蘭姑娘的少婦這方向她回笑:“老太太在這裡,我眼拙, 一眼先瞧見了個明晃晃的大美人兒, 就沒瞅見老太太, 老太太可不要怪罪。”她這話說的有些輕佻, 但顧王氏卻絲毫不以為意,大笑說道:“我老人家了,比不得她們年輕媳婦亮眼, 瞧不見也是有的。”

姜紅菱瞧著這女子,生著一張瓜子臉面,膚色白淨,兩道眉描的細細的, 一雙眼甚是靈動, 不笑也自帶喜意,在眼眸中飄來蕩去,帶著一股子蠱惑人心的味道。她見這女子分明是婦人裝扮, 顧王氏卻又叫她蘭姑娘,便知是齊王身側有些身份的寵妾了。

齊王尚未娶正妃,這姬妾也沒個正經的身份,故而人人皆稱其為蘭姑娘,就這麼含混著。

顧王氏同這蘭姑娘似是頗為熟稔,兩人說笑不絕,相攜走到了堂上,姜紅菱等人隨在其後。

蘭姑娘吩咐下人放了座椅,丫鬟上了香茶果點,眾人寒暄落座。

堂上坐著的一眾女賓,皆是這江州城中的名門閨眷,今日隨著家中男人來王府赴宴。

姜紅菱在江州城裡本是頗有豔名的,落後嫁入侯府沖喜守寡之事也廣為流傳,好奇其模樣之輩多如過江之鯽。當下,這堂上無數雙眼睛都盯在了她身上。

眾人見她雖是一身素淡裝飾,首飾也沒戴幾件,但越是如此,倒更顯得雅緻脫俗,光華照人。

既有心生嫉妒的,亦有看她青年守寡幸災樂禍的,也有心生憐憫的,各樣情態不一而足,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姜紅菱歷經兩世的人,早已領略過這些世態人情,端坐位上,自身旁小幾上取了茶碗吃茶,神色從容,絲毫沒有忸怩難堪之狀。

那蘭姑娘同顧王氏說笑了一句,一雙媚眼不住的在姜紅菱身上掃來掃去,瞅了個空子,便笑道:“以往便久聞大奶奶的芳名,與其說是名不虛傳,倒不若說百聞不如一見。大奶奶這樣風姿綽約的美人,當真是世間少有的呢。”

姜紅菱聽了她這番誇贊之言,心中不覺得意,反倒有些奇怪,不知這齊王的姬妾極力稱贊自己的容貌,到底為些什麼。

心中雖是狐疑,面上的禮節卻是不能少的,她笑了笑,說道:“姑娘謬贊了,那些稱號也是外頭人胡亂編排,亂傳罷了。”

話音才落,卻聽一道尖刻嗓音響起:“就是貌美又怎樣,沒福氣的人,如今還不是做寡婦?”

眾人皆是一怔,姜紅菱順聲望去,卻見劉玉燕傍著一名中年貴婦,也在座中,正一臉鄙夷的望著自己。一見此女,她心中不覺暗道:原來她也來了。

她身旁的貴婦聽了這話,連忙呵斥道:“玉燕,怎可如此無禮?”說著,又向姜紅菱陪笑道:“顧夫人勿怪,小女素來就是這等心直口快,口無遮攔的,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她嘴上雖是在賠禮,面上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且這話中的意思,說劉玉燕心直口快,豈不是說她心中就是如此作想的?先前劉玉燕在侯府中與顧婷口角,還動了手,卻吃了個大虧,險些毀損了容貌。

這件事,劉太太始終記恨在心,只是無處撒火。今日見了姜紅菱,知道那侯府內宅差不離皆是她做主,那件事自然也是她的意思。想起在這事上,自己同女兒受的窩囊氣,便藉著女兒的話,發作了出來。

姜紅菱哪裡聽不出來這話裡的意思,微微一笑,說道:“劉姑娘臉上的傷,看來是大好了。那日的事,著實是對不住。今兒見了劉姑娘的臉,我心裡這塊石頭方才落了地。還未出閣的姑娘,若是就此損毀了容貌,可要如何是好呢?幸而劉姑娘無事。可是這口無遮攔的脾氣,可真要改改才好。不然,這等天長日久下去,還不知要惹出什麼禍來,可不是次次都這等好運。”說著,她唇角微勾,又頷首道:“聽聞劉姑娘已然定了親,日後出閣去了婆家,這多言可是犯在七出之類的。”

劉太太臉上青一塊白一塊,劉玉燕更是鼻子也氣歪了,張口就道:“我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姜紅菱笑道:“劉姑娘的事,當然不用我操心,我不過那麼隨口一說,劉姑娘與劉夫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堂上眾婦人眼見這三人鬥嘴,都樂得看場熱鬧,便有那好事的,指指戳戳,將劉玉燕同顧婷在侯府女學吵嘴打架的事講了出來。聽聞這劉府堂堂千金小姐,竟然動手跟人家一個幹女兒動手打架,還弄傷了自家的臉面,眾人皆覺得可笑可鄙。雖礙著劉府的顏面,不曾大聲議論,但也指指戳戳,竊竊私語,捂嘴偷笑。

劉夫人與劉玉燕,見那件醜事被兜了出來,面紅過腮,如坐針氈。

劉玉燕哪裡受得了這個氣,起身就拉扯劉夫人道:“我不在這裡了,誰稀罕什麼賞桂花!我們府裡的桂花樹,比這兒的茂密香甜的多呢!”

劉夫人被女兒這一語驚得幾乎跳起來,她雖嬌慣女兒,又眼高於頂,但並非沒有頭腦。這兒是齊王府內,整個劉府都還巴結著齊王,她一個丫頭片子罷了,竟敢說出不稀罕的言語來。何況齊王的寵妾就在堂上,這話若傳入齊王的耳朵裡,可不是給劉府作禍麼?

劉夫人當即拉住女兒,一手便掩了她的口,一面向那蘭姑娘賠禮道:“女兒被慣壞了,隨口亂說的,蘭姑娘勿怪。”

蘭姑娘看在眼裡,笑了笑,說道:“咱們隨意說說閑話罷了,哪裡就來這麼多拘束?年輕小姑娘,自然有什麼就說什麼了。”

劉夫人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蘭姑娘這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好在蘭姑娘又轉頭同顧王氏說話了,無人再提,這一節也就揭了過去。

劉夫人這方放開劉玉燕,向她低聲道:“你老實些罷!這兒是齊王府,你給誰惹禍呢?”說著,見劉玉燕任性不依的樣子,只得將那殺手鐧抬了出來:“你表哥還在前頭堂上,你在這兒鬧起來,豈不是讓齊王與他為難?”

劉玉燕一聽母親提起章梓君來,立時便老實了。

這丫頭性格驕縱跋扈,別家中寵的無法無天,世上眾人皆不放在眼裡,卻唯獨對她表哥章梓君千依百順。

那蘭姑娘同著堂上眾婦人說笑了些家常話,姜紅菱冷眼旁觀,見她因是個姬妾之身,眉目神情總有幾分輕佻冶蕩之態,但談吐舉止卻落落大方,對著一應命婦,絲毫不見卑怯,卻別有一番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