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已是掌燈時分。

江南行宮雖不及京城皇宮富麗堂皇,秀麗奢靡卻也不在京城之下。

此刻, 華燈初上, 行宮道路上照的恍如白晝。德彰皇帝自書房出來,緩步走在宮道之上。歷經一日政務繁忙, 皇帝已很有幾分疲倦,鬆散了一下筋骨, 長出了口氣, 忽而無奈一笑。他已是五旬開外的人,常日裡雖不肯服老, 但這副輕易就倦怠的身軀卻再再彰顯著歲月不饒人。

大太監安德年跟隨其後, 見狀上前低聲問道:“已是晚膳時分了, 去何處用膳, 還請皇上示下。”

德彰皇帝淡淡說道:“這幾日都是去玥嬪處,今兒也不例外罷。”

安德年應喏,趕忙打發人前往報信。

德彰皇帝沒有乘輦, 一路步行至玥嬪所居的暢思苑。

行至暢思苑時,玥嬪早已得了訊息,率一眾宮人在門上接駕。

德彰皇帝上前,命眾人起身, 拉了玥嬪的手, 同她並肩而行。

玥嬪笑的溫婉和煦,乖覺的隨德彰皇帝入內。

雖是禦前才傳來的訊息,但連著幾日皇帝皆在暢思苑過夜, 故而玥嬪早有預備。這一帝一妃踏入門內,堂上晚膳早已齊備。

二人入席,宮人上前斟酒佈菜的服侍。皇帝不時同玥嬪說些散碎閑話,問了幾句小公主日常飲食。玥嬪一一作答,乖巧柔順,絕無一句多餘的言語。

德彰皇帝眉目漸舒,神情鬆散了幾分,說道:“如今宮裡,也就數你這裡,能讓朕鬆快。”

玥嬪淺笑道:“能為皇上分憂解煩,乃是嬪妾的福氣。”說著,便起身挽起袖子,夾了一塊蜜汁蓮藕放在皇帝面前的盤子裡,柔聲道:“嬪妾無知無識,無才無德,只知盡力服侍皇上就是。”

德彰皇帝將那塊蓮藕放入口中,看著玥嬪,眉眼如畫的模樣倒頗有些像往日的一人。他不覺脫口道:“你倒好似容嬪,脾氣性格,容貌都像那麼幾分。”

玥嬪心口猛地一跳,不知如何接話。

容嬪乃是毓王生母,曾盛寵一時,卻最終戴罪而亡,後宮無人不知。皇帝此刻忽有此語,卻不知是福是禍。

正當她心中七上八下之際,卻聽皇帝嘆息道:“江南女子,大約如斯。”

玥嬪聽他這話語,竟是帶了三四分的柔情與三四分的悵然,不由微微一怔。

皇帝卻望著玥嬪的臉,目光飄忽,彷彿憶起了些什麼,忽而幽幽道了一句:“容兒……”

玥嬪手下一顫,將酒盅碰倒,酒水灑了一桌。她連忙起身道:“嬪妾失態了。”轉而命宮人收拾。

皇帝複了常態,於玥嬪的舉動並無示意,吃了兩口菜,忽而又問道:“近來逸真倒時常入宮,江南水患一事,他出力不少。”逸真,便是毓王的字。

玥嬪心中一動,面色不改,淺笑道:“毓王殿下是皇上的皇子,為皇上分憂,是理所當然。”

言至此處,她微微一頓,意有所指道:“然而毓王殿下封地位於西北,長久不歸,只怕不大合宜。”

皇帝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他是為生母清明祭掃而來,何況此地是他生母祖籍,出了這等災情,一時不忍離去也是人之常情。”

玥嬪微微一顫,連忙說道:“臣妾愚鈍,失言了。”說著,又笑道:“毓王殿下自幼失母,這些年想必很是思念他的母親。”

德彰皇帝眼神微暗,卻未再置評,又吃了幾口菜,便命收了晚膳。

飯畢,皇帝一日政務繁忙,此刻不想再看摺子,只在內間榻上抱著小公主逗弄戲耍。那小公主如今恰剛半歲,正是玉雪可愛的時候。德彰皇帝到了這個年歲,膝下早已無稚子,老來得女又是在旅途之中,天倫和樂之下自是疼愛有加。

玥嬪在旁坐陪,看著女兒在德彰皇帝懷裡那天真爛漫的樣子,不自覺的浮起了一抹怪異的笑容。

片刻功夫,宮人端了一碗燕窩羹上來。

玥嬪起身去接,手背卻忽被那宮人以食指輕輕劃了一記,她不由抬眼看去,只見那宮人低眉順眼,眼角邊點著一顆痣,正是自己貼身服侍的宮女。

她心中會意,手不覺一沉,將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定了定心神,回身走到皇帝身側,微笑柔聲道:“皇上,天不早了,吃了燕窩便歇下罷。”

德彰皇帝不疑有他,便將懷裡的小公主抱還給她,接了碗去。才舀了一勺燕窩入口,他眉頭微皺,問道:“今日的燕窩羹,滋味卻好似與以往不同?”

玥嬪面不改色,笑道:“臣妾近來見皇上龍體勞頓,夜間睡思不安,吩咐宮人放了幾味安神的補品進去。”

皇帝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玥嬪,見她一襲舊日宮裝,抱著孩子立在燈下,娟秀柔媚。他心中微動,狹長的眸子輕輕眯起,不知為何又想起了昔年容嬪才生育毓王之時的樣子。

皇帝喉頭微動,開口道:“待回了京,朕便下旨,封你做嫻妃。”

玥嬪不知他心中所想,自然趕忙謝恩。

皇帝吃過了燕窩,梳洗了一番,便同玥嬪一道入寢,更無別話。

是夜三更時分,德彰皇帝忽於夢中嘔血。

玥嬪連忙招來太醫,診斷下來,竟是中毒之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