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月上中天。

姜紅菱坐於梳妝臺前,看著窗外的月色, 心中七上八下。

她被柳貴妃強行留在這行宮過夜, 除卻自己帶來的貼身侍婢,周遭盡是陌生的人事, 人生地不熟,心底著實的不踏實。

柳貴妃的意思是再清楚不過的, 她要顧思杳求娶端陽公主, 好將侯府綁死在齊王這條船上。

然而顧思杳又做什麼打算呢?

一整日都見不著他,身邊也沒有個可以商議的人, 與柳貴妃母女兩個虛與委蛇了足足一日, 現下她著實有些神思乏倦。

正當她出神之時, 忽聽如素說道:“公主來了。”

姜紅菱微微一震, 連忙起身,回頭果然見端陽公主俏生生走進門來。

已是入寢時分,端陽公主換了一身月白色寢衣, 面上脂粉已然卸去,倒是顯出了些清水芙蓉的雅豔來。

姜紅菱不知她來意,迎上前去,面上淺笑道:“這個時候了, 公主還不睡麼?”

端陽公主說道:“行宮不比宮裡, 各處都有想不周全的地方,不知夫人住的習慣不習慣?若是有什麼不到之處,夫人別客氣, 只管說來。”

姜紅菱連忙笑道:“娘娘和公主都很照顧妾身,公主當真是客氣了。”說著,便請端陽公主落座。

端陽笑了笑,垂首捏玩著鬢邊散下的幾縷發絲,神情裡似是欲言又止。

姜紅菱看出來,心中微有幾分奇怪,但料想她必定是有話要說,礙著有人在,不好意思開口,便將身邊的婢女隨意尋了個由頭打發了出去。

那端陽公主見無外人在眼前,方才細聲細語道:“我有句話想問夫人,但請夫人不要笑話我。”

姜紅菱心裡狐疑,嘴上說道:“公主有話但將無妨,妾身不敢笑話公主。”

端陽正欲張口,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麼,沒有出聲,頰上倒浮起了兩抹紅雲,忸怩了半晌,方才問道:“敢問我母妃是不是……是不是和夫人說過什麼?比如……我的婚事?”

姜紅菱不料她竟當面問起,猶豫了片刻,還是點頭說道:“不錯,貴妃娘娘是有這個意思。”

端陽聞聲,默然不語,半日又問道:“那夫人的意思呢?”

姜紅菱既不知這端陽公主打的什麼算盤,又不知是不是柳貴妃打發她來探問的,心中縱然是一萬個不願,口裡的話倒還是軟和著:“若真能得公主下嫁,那是寒門有幸,蓬蓽生輝。然而公主金枝玉葉,這江州遠離京城,公主遠嫁至此,怕公主受了委屈啊。”

她曉得這端陽公主是柳貴妃的掌上明珠,白日觀其言行,平素必是被嬌生慣養的,若要叫她遠離皇宮,受這遠嫁之苦,她十之八九是不願意的。

果然,端陽公主聽了這話,臉上頓時露出些不情願的神色來,遲疑了片刻,方又小聲說道:“那我同夫人說句悄悄話,我心裡也不情願的。那位顧世子,我不大中意他,更遑論要嫁到江州來了。”

話至此處,她隨即又說道:“既是這樣,那明日可否請夫人同我母妃說說?”

姜紅菱便笑問道:“公主身份尊貴,若是我又或者是世子去回絕,未免冒犯了天家尊嚴,褻瀆了公主。公主既然不肯,還是親自向貴妃娘娘說明白的好。貴妃娘娘疼愛公主,想必不會讓公主受了委屈。”

那端陽公主聞言,小嘴一嘟,倒是有幾分俏皮可愛,抱怨道:“我要同母妃說,可母妃根本不聽我的。往昔也有過這樣的事,母妃總說我孩子心性,不懂事。我怎麼就不懂事了?這婚姻可是一輩子的大事,自然要挑自己稱心合意的人嫁了,你說是不是?”

姜紅菱微笑道:“你說的很是。”說著,心中忽然一動,略一思忖,又笑道:“公主雖說是貴妃娘娘的愛女,但這婚事,到底還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這端陽公主倒也不笨,哪裡聽不出這話中的玄機,當即說道:“你是說,要我去求父皇?”言罷,想了一回,便點頭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母妃還是要聽父皇的。然而,也不知道母妃跟父皇說了沒有。”

姜紅菱含笑說道:“既然貴妃娘娘來問我,這事想必還沒同皇上說過。”

端陽公主聽了這話,高興起來,笑盈盈道:“既是這麼著,我明兒就同父皇說去!”說完,她便也無心在這兒待下去,隨意告辭,起身去了。

姜紅菱看著那姑娘遠去,嘴角泛出了一抹無奈的笑意。

如素走進門來,見她主子正在發怔,上前說道:“奶奶,公主這會兒來是做什麼來的?”

姜紅菱回過神來,向她一笑,卻沒回答,只說道:“沒什麼,時候不早了,鋪床睡下罷。”

如素微覺奇怪,卻也不好再問什麼,依言收拾了床鋪,服侍姜紅菱睡下。

姜紅菱躺在床上,屋中一片靜謐,如素躺在床下的腳踏上已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窗外,不時傳來風過樹梢之聲,屋簷下的鐵馬亦被風吹的叮當作響,偶有敲梆聲傳來,倒將這夜顯出了幾分悽清孤寂之感。

身上蓋著一條綠潞綢段子棉被,本是極暖和的,但不知為何姜紅菱還是覺得似有絲絲寒意滲入骨髓。

她翻了個身,睡意全無。

看端陽公主的神情,不似作偽,該當不是柳貴妃打發來探聽訊息的。然而她唆使公主去向皇帝提議拒親,也不知是福是禍。若然柳貴妃知道了,又要生出什麼變故。

柳貴妃的為人,精明毒辣,猜到了是她在後面翻雲覆雨,又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