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到顧府門前, 果然見家人進出不絕,人人披麻戴孝。

顧武德心中一沉, 疾步走進府中, 一眾下人見了他,紛紛避讓。

進到程氏住處, 卻見靈幡帳幔飄拂,堂上已然佈置起來, 一口棺槨停於當中。供桌上瓜果糕點堆若小山, 正中便是程氏的牌位,油漆印記甚而沒幹。

顧武德同程氏到底做了十來年的夫妻, 如今見她死了, 心中也是發酸, 上前扶著棺木, 兩眼一紅,竟而滴下淚來。

顧思杳走上近前,低低道了一聲:“父親, 還請節哀。”

顧武德捂著臉,沉聲問道:“你繼母幾時過世的?因為什麼?”

顧思杳聞著他身上的胭脂水粉香氣,不由眉頭微皺,還是說道:“聽蘭姨娘說, 家人回報, 是昨夜二更時候的事。近來城中傳起了疫病,繼母不慎染上此病。她病體孱弱已有時日,經不得折騰, 故此病故。”

顧武德冷哼了一聲:“城中發了疫病,家中食水進出本當森嚴,怎會讓這病傳進家中?!還讓主母染上了?!這主家之人,難辭其咎!”

他這話音才落,程水純忽從外頭一陣風也似的跑了進來,一頭紮進了他懷中,啼哭嗚咽不止,口裡嚷著程氏死的願望,要他為姑母做主雲雲。

顧武德不防她忽然跑來,被她弄了個手足無措,又看愛妾哭的梨花帶雨,心中憐惜不已,連聲撫慰,又問道:“你姑母分明是病故的,又怎會生出冤情來?”

程水純抽抽噎噎,泣訴道:“姑母好端端的在房中養病,怎會突然染上了疫病?咱們家中門禁森嚴,必定是有人蓄意為之!”

顧武德一面安撫她,一面問顧思杳道:“太太果然是得疫病去的?”

顧思杳冷眼看著程水純,答道:“家中老嬤看了,說太太手腕上生著惡瘡,的確是疫病的症狀。”

顧武德眉頭緊皺,當即拖著程水純離了棺木。才要說些什麼,卻聽顧思杳又道:“父親才自外頭回來,還是先行去換了衣裳。已派人向外發喪了,程家只怕轉眼就要來人,父親穿著這樣的衣裳,怕是不好見人。”說著,他略頓了頓,又道:“這裡到底是太太的靈堂,老爺與姨娘還是剋制些的好。”

程水純肩頭微微一顫,被這話譏刺的滿面通紅。

顧武德老臉也有幾分掛不住,咳嗽了兩聲,便拉著程水純回房換衣裳去了。

回到房中,程水純一面替顧武德更換衣裳,一面絮叨著:“我姑母跟了你一輩子,也沒落個好收場。如今撇下嫵兒撒手去了,你倒是怎麼打算?我孃家待會兒就來人,知道我姑母這麼死的,必定不肯善罷甘休的。”

顧武德想起待會兒程家來人,勢必要應付周旋一場,不覺心中便有幾分煩躁,隨口說道:“什麼打算?自然好生傳送她。她是得病身故,你們孃家還要告官不成!”

程水純替他理著衣領,口裡說道:“我就曉得你會這樣說!你也沒個成算的,如今家裡太太沒了,就憑姨娘當家。蘭姐姐不是我背地裡編排她,到底不是嫵兒的親娘,凡事多有不到的地方。你這個撒手老爺,家裡的事從來不放在心上。你沒瞧見這幾日,嫵兒瘦削成什麼樣子了。二爺如今做了世子,遷到侯府那邊去了,這邊更是管不了了。”

顧武德聽她羅裡吧嗦說了一串,心中不耐煩起來,問道:“你到底要說些什麼?”

程水純將衣釦一顆顆繫好,頓了頓,索性將心一橫,說道:“我姑母也走了,這位子也空出來了,我就問問你,幾時把我扶正?”

顧武德倒吃了一驚,說道:“這話卻是做耍,我何曾說過要將你扶正?”

程水純也料到他必定如此,就說道:“你是不曾說過,但我今日就把這話問你。我也是良人家的女子,年紀照你錯著一截子呢。你家雖是侯門貴府,我給你做個續弦,也算配的過了。何況,你上一任夫人還是我姑母呢!”

顧武德斥道:“這簡直胡鬧,太太喪事還不曾傳送,你倒先問起這個來!你眼裡還有半點敬重麼?!”

程水純被他訓斥,兩眼一擠,掉下淚珠來,又嗚咽起來:“你兇什麼?我不過問你一句罷了。我一個黃花閨女,給你當妾,在你家受了這麼多人的冷眼,現如今跟你要個名分罷了,就這等為難麼?你一個半老頭子,當我好稀罕呢?”

這女人倒像是鹽水做的,隨意一擠,淚就連線也似的掉。

顧武德最看不得她這幅樣子,女人一哭,他便手忙腳亂。程家姑侄兩個,都是看準了這一點,將他捏的死死的。

然而此次不同以往,程水純是他的妾,與程氏那時境況不同,扶正一個妾室,在顧家這樣的門第裡,可謂前所未有。

顧武德敷衍了她一番,支吾說道:“雖是這等說,也不急在眼下。你姑母喪事尚未傳送,哪裡就急著說起續弦的事來?再則,扶正不必外娶。你沒個孩子,也沒個名目。”

程水純聽了他這話,倒將眼淚一收,抹著眼睛說道:“哪個要你現下就做了?我只要你這句話就好。”說著,吩咐丫鬟打水洗臉。

顧武德換了衣裳,再回堂上。

此時,已有許多族中親友問詢,前來弔唁。顧思杳與顧嫵兩個,披麻戴孝,在靈堂前拜謝前來拜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