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杳走進松鶴堂, 正堂上空無一人。

他調轉步子,進了偏間。

顧王氏穿著家常舊衣, 依舊坐在炕上, 面上神情雖是鎮定依舊,手裡那串玫瑰念珠卻禁不住的微微發顫。

顧思杳走到屋中, 在她跟前停住,看著眼前這老婦, 見她滿面皺紋, 兩鬢銀白,一雙眼珠昏黃渾濁, 唯獨那微微上挑的眼角, 還殘留著青年時的風韻。

顧思杳心中彌漫著沸騰的恨意, 比之前世得知姜紅菱死訊之時, 有過之而無不及。

顧王氏微微抬頭,看著顧思杳,嘴角扯出一絲僵硬的笑意, 扯唇說道:“思杳,什麼事如此大動幹戈?”

顧思杳面色冰冷:“祖母,為些什麼事,您心中不明白麼?”口氣淡淡, 卻透著森冷的殺意。

顧王氏心頭突突一跳, 面上還強笑道:“你不說,祖母怎生明白?”說到此處,她話鋒一轉, 厲聲道:“你既然還叫我一聲祖母,這長幼尊卑的綱常你想必還記著。你這樣帶人闖入祖母院中,還將服侍我的人盡數捆了,成什麼道理?!”

顧思杳走上前來,滿面凜冽之色,居高臨下的看著顧王氏,說道:“我尊你一聲祖母,是要你記得你的身份。你的晚輩,你不肯照拂也罷了,一定要物盡其用方肯罷休麼?!”說著,他點頭嘆道:“我倒是忘了,祖母一向是心狠的。無論是我的母親,還是大太太,還是紅菱,都是一樣的。”

顧王氏面上一陣抽搐,厲聲喝道:“你放肆!那姜氏是你的嫂子,你和她偷情不倫,還不以為恥,今日竟還敢為了這個□□來忤逆頂撞祖母!你當真就以為這侯府便是你當家了,你就可以一手遮天了不成?!”

顧思杳微微頷首,一臉涼薄的說道:“不是孫兒這樣以為,如今不就是如此麼?不然祖母認為,還有誰能來為祖母解圍不成?”

顧王氏聽了他這話,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卻忽而又頹喪了下去。不錯,確實如顧思杳所說,如今的侯府,還有誰能管的了他?顧文成癱瘓,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顧忘苦生死未蔔,顧嫿是個中看不中吃的丫頭,更不濟事。

如今,她是真正明白了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滋味。

顧王氏忍了幾忍,臉上堆下笑來,向顧思杳說道:“想必你也是誤會了,祖母怎會知道那蘭姑娘竟然包藏這等禍心?原當她是引著紅菱去換衣裳,誰知她竟然做下那等下作勾當。紅菱是侯府的少夫人,祖母總不至於連臉都不要了。”

顧思杳唇角泛起了一抹冷笑,盛夏的暑天,竟讓顧王氏發了一身冷汗。

顧思杳挑眉,淡淡說道:“前回孫兒便說過,祖母安生吃齋唸佛,清靜養老也就是了。既然祖母不肯,定要操心費神,孫兒為祖母身子著想,只得請祖母就此閉關了。自即日起,祖母便再不要出這屋子了。那些服侍的下人,口舌不淨,怕吵了祖母的清靜,也都不必了。祖母這餘生,就在這屋中過罷。祖母也安心,您總還是侯府的老太太,一日三餐自是不會少了你的。”說著,他轉身就要出門。

顧王氏不料他竟敢將她軟禁,登時從炕上一躍而起,目眥盡裂,聲嘶力竭道:“為著個浪貨,你竟敢囚禁祖母!你這個忤逆犯上的東西,不怕遭報應麼?!”

顧思杳步履微頓,側首道:“若有報應,該遭罰的,必定不是孫兒。”言罷,更不停留,拂袖出門而去。

顧王氏呆若木雞,恍若夢中,待聽到屋子門窗上都傳來叮叮當當的釘條聲時,方才回過神來。

她驚恐慌張,六神無主,這一世只有她擺布旁人,何曾有過旁人來擺佈於她?她在侯府威風了一輩子,不曾想到老來竟被一個孫輩拘禁關押了起來。

她沖向門上,猛然見大門上已被橫三豎四釘上了幾根木條,雖不曾封死,人卻再不能出入。

顧王氏見狀,又驚又怒,如瘋虎一般,拍打木條,向著釘門的下人吼道:“快將這些勞什子揭了去,你們要造反不成?!我是老太太,是侯府的老夫人!你們這幫犯上的東西,不能將我關起來!”

那些人卻只聽令於顧思杳,無人理她,任憑她如何叫罵,充耳不聞。

待最後一根木條釘上,方才有一人說道:“老太太,你也不要恨我們,我們也是奉命行事。二爺說您是染了疫病,怕過了人,這才叫把您隔離起來。我勸您也識時務些,侯府如今是換了天了,有這安生日子過一天便是一天罷!”言罷,竟一起掉頭離去。

顧王氏扒著木條狂呼大喊,卻並無一人理會。

少頃,院中人一走而空,平日裡門庭若市的松鶴堂,眼下竟是死氣沉沉。

顧王氏趴在木條上,兩眼呆滯,直直的看著前方。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粉色聘婷人影晃了進來。

顧王氏一見來人,眼裡忽然亮起了神采,叫道:“婷兒,婷兒,快去西府報知你二老爺,告訴他,顧思杳那個逆子竟然把我關了起來!”

顧婷卻似是沒有聽到,走到門邊停住了腳步,兩眼盯著顧王氏,目光裡如帶著冰稜,刺的顧王氏竟有些毛骨悚然。

顧王氏說道:“婷兒……你、你怎麼這樣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