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顧忘苦失蹤, 侯府對外稱三少爺出外遊學,他毒害兄長一事, 自然是瞞的鐵桶也似。但顧家上書朝廷, 改了侯府世子人選,這訊息在江州城中卻不脛而走。那些本有意同顧家三少結親的人家, 便悄悄將目光投向了這位二少。

然而顧思杳從來少在人前露臉,行事又一向少露行藏, 他在江州城中開辦的松木書院與貨行, 也向來少提幕後老闆是誰。

這些家中有待嫁閨秀的,打聽了一圈, 竟而只曉得這顧家西府二少大約年歲, 生母早亡, 除此之外, 竟一無所知。侯府往日的宴席,眾人也只記得那個誇誇其談,風流多情的顧三少, 於這位二爺當真無甚印象。

不提外頭如何議論,侯府裡的日子倒是依舊過著。

顧文成患上了風癱,倒在床上不能下地,日日要人在床前服侍, 倒同他長子顧念初病時一個情形。

顧婉聽聞父親病倒的訊息, 前去探望了一回。見顧文成癱在床上,眼歪嘴斜,口角流誕, 吃喝拉撒全要人伺候,雖有幾分吃驚,卻不大傷心。蘇氏的瘋病依舊好好壞壞,顧王氏也託病不出,她便報知了姜紅菱,言說不日遷往家廟。

這日正當午後,赤日炎炎,姜紅菱吃了午飯,還未午休,顧婉便走來同她商議遷居之事。

她吩咐丫鬟放座,自己仍舊倚著那方天青色織金軟枕,歪在素日裡小憩的美人榻上,同顧婉說話。

如素捧來兩盞六安瓜片,姜紅菱遞了一碗給顧婉:“今年的新茶,這六安瓜片性涼,這個季節吃倒是極合宜的。”

顧婉接了過去,抿了一口,果然清香沁肺,除燥安神,不覺向姜紅菱微笑道:“今年雨水多,瓜片上市的少,這樣好的品質更是罕見。嫂子這些,想必又是二哥拿來的?”

姜紅菱微有幾分訕訕的,淺笑道:“今年沒什麼好茶,前兩日西府送了幾瓶過來,本是要分送到各房去的,誰知又連出了幾件大事。姑娘要去家廟,不如拿一瓶去。那邊不比家裡,吃用上怕是要受些委屈。”

顧婉笑了笑:“前日的事,我聽說了。我就要走了,嫂子也不必同我這樣說了。”

姜紅菱嘆息問道:“你果然還是要去?其實大老爺病倒了,這事沒人主張,你不去也沒人能說什麼。”

顧婉淡淡說道:“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這個家,真沒什麼好待的。家廟縱然苦些,卻勝在清靜。母親顛三倒四了一世,臨了竟真的糊塗了。父親從不將我們母女放在心上,哥哥被人害死,卻要看著兇手逍遙。我本以為他總算是個知心人,然而這些日子出了這麼些事情,他卻連個面也不照,好歹有個信兒也好,卻也是沒有的。可見,也就不過如此。”

姜紅菱聽她言語,知曉她說的是宋家公子,想起日前顧思杳送來的訊息,宋家公子已然上京,本想說些什麼,但顧婉離家在即,又何必再告訴她這些,徒惹她傷心。這兩人已是今生無緣,就此斷了念頭也好。

她抿了抿嘴,終究沒有說什麼。

但聽顧婉又道:“這些年,老太太、老爺、李姨娘與顧忘苦那廝,我總也算看明白了。其實在這個家裡,誰也不能算是人,只是誰的用處大一些,誰就被高捧起來。我是個沒用的,在這家裡存身不住,就和母親一道去廟裡躲個清閑。我之前說廟裡好養病,其實我心裡害怕,我怕在這家中繼續待下去,連個好些的收場也沒有了。”說著,又向姜紅菱笑道:“倒要同嫂子陪個不是,嫂子才來家中時,我一心只當嫂子剋死了哥哥,還滿心的怨過嫂子。然而仔細想想,這事算是我哥哥的命數罷了,同嫂子有什麼相幹呢?興許也是我性子過於涼薄,方才有今日的報應。”

她這一番話,說的姜紅菱心中有幾分不是滋味。

當下,姜紅菱含笑說了幾句閑話,問她東西收拾的如何,又說起動身的日子,言定那日調撥了兩房家人送她和蘇氏過去,便扯開了這話。

顧婉坐了兩盞茶的功夫,上房那邊打發人來請,說蘇氏又鬧將起來,她便起身去了。

送走了顧婉,姜紅菱臥在美人榻上,看著日頭照在身上的薄紗單衫上,泛出細微的光澤,心中頗有幾分不是滋味。

姜紅菱同這個名義上的小姑子,其實並無幾分情分。上一世不必說,兩人幾乎不曾有過往來,今生其實也不過了了。她從心底雖不願顧婉再給齊王做妾而慘死,到底也還是為局勢之故,為她擋過兩次退親之厄,卻也不曾實在的為她籌謀過。以至於,她終究還是被宋家退了親。

然而,她姜紅菱也不過是個內宅婦人,並無什麼通天之能,能扭轉自己的劫難已是費盡了心血,也著實沒有那個餘力再去照拂旁人。

眾生皆苦,這自己的命最終還是要靠自己去爭。

其實,顧婉性子偏執,不討人喜歡,即便勉強嫁入了宋家,也未必能有什麼好的結局。

她同宋明軒固然是青梅竹馬,兩廂情好,但宋明軒是家中小輩,在長輩面前沒有幾分做主的餘地。何況,他本人也並非是個剛強的性格,只憑宋府能這般算計顧婉便可看出,他也沒什麼保護妻子的能力。顧婉嫁入了宋家,將來起了什麼爭端,或被長輩苛責,或跟妯娌姑嫂口角,他也只能看著罷了。長此以往,只怕又是一對怨偶。

以顧婉的性格,那家廟說不定竟是個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