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又過了兩日, 府裡各樣事情更沒了章法,家人們各自懈怠起來, 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更亂的不可開交。

這日晌午,蘇氏才吃過午飯, 神思睏乏,正打算小睡片刻, 松鶴堂裡的秋鵑找來, 說道:“太太,老太太請你過去說話。”

蘇氏困得厲害, 說道:“老太太可有什麼要緊的事?這才吃過飯, 我正想睡一會兒呢。”

秋鵑回道:“我也不知, 老太太只吩咐我來。既是這樣, 想必有什麼重要的話,太太趕緊去罷。遲了,免得老太太又埋怨。”

蘇氏無法, 只得起身收拾著,披了一件淡紫色掐金絲薄羅披帛,帶了個丫鬟往松鶴堂去。

走到松鶴堂次間,顧王氏穿著一件蜜合色萬字紋綢緞單衫, 歪在炕上, 閉目養神。春燕握著美人錘,跪在炕裡側,替她輕輕敲腿。

蘇氏走上前去, 道了個萬福,低低道了一聲:“老太太。”

顧王氏應了一聲,睜開眼眸,歇了歇,方才緩緩起身,還未開口,便先咳嗽了兩聲。

春燕連忙倒了一盞香片過來,雙手捧給顧王氏。

顧王氏接過去,吃了兩口,方才說道:“老大媳婦,且坐下說話。”

蘇氏這才在地下一張五福捧壽黃楊木圈椅上坐了,賠笑說道:“不知老太太這會兒傳媳婦過來,有什麼吩咐?”

顧王氏先不答話,只是說道:“這過了清明,天氣眼見就熱起來了。家中大小都要添上幾件夏日的衣裳,旁的料子都是現成的,只是做披帛的羅是從南邊送來的,大約這兩日就要來家,你上心些。”

蘇氏答應著,又說道:“今年家裡新娶了媳婦,不曾想念初偏生又去了,去年定下的薄羅裡沒她穿的顏色,倒是麻煩。”

顧王氏有些厭煩,說道:“這有什麼難得,她要守寡,穿不得豔色衣裳,揀那些月白色、天青色的與她做就是了。”

蘇氏不敢回嘴,低頭聽訓。

說起姜紅菱,顧王氏又問道:“她們姑嫂兩個病可好些了?我老胳膊老腿,走起來不便當,又怕吵了她們養病,這兩日也沒曾過去。”

蘇氏這才回道:“今兒一早,媳婦剛去瞧過,媳婦子倒是好些了,婉兒還下不了地。”

顧王氏微微嘆了口氣:“婉姐兒身子骨虛,仔細將養著。她們是在湖上出的事,怕宋家就要打發人來問。再一個菱丫頭,也留神照看著。她是沖喜進得咱們家的門,又是過門就守了寡的。本就招人非議,這出門一趟就掉進了湖裡,還生了病。別再弄出什麼話來,叫外頭人以為,咱們拿著守寡的兒媳不當回事,苛待人家閨女,將來老三不好說親的。”

婆媳兩個說了幾句閑話,顧王氏話鋒一轉,便說道:“昨兒收著琳丫頭的來信,言說過了端午,她就到了。這屋舍,須得早些安排下。”

蘇氏微微一怔,她知曉顧王氏這話中的琳丫頭,是顧家早年出嫁的女兒顧琳。

顧王氏一世養了二子一女,這顧琳便是家中么女。十六歲那年,奉父母之命,嫁給了一位科舉新貴。那舉人被上欽點,派到外省做官,這一走便是十餘年不曾相見。她隨丈夫在任上,雖有書信往來,人卻再不曾回來過。

蘇氏不知此事,頗有些詫異,問道:“怎麼,姑娘要回來?”

顧王氏一副猛然醒悟之態,說道:“看我這老糊塗了,忘了告訴你。去年年中,琳丫頭便來信說姑爺去了。她婆家又沒什麼人,孤兒寡母的住在異鄉也頗為不便,我就叫她回來了。”

顧琳的夫婿過世,蘇氏是一早就知道的,然而小姑子一家要搬回來住,她卻是才知道。這陡然間添上了幾口子人,又是些尷尬的親戚,她倒也不知怎樣是好,一時只低頭不言。

顧王氏瞧不上她這副樣子,臉色一沉,斥道:“怎麼,我女兒回孃家,你倒有什麼可不高興的?礙著你什麼事?他們娘母子幾個來了,一切用度從我這兒出,不必走官中。這麼幾口子人,我還養得起!”

蘇氏見老太太惱了,慌忙陪笑道:“老太太誤會了,媳婦只是想,琳姐兒出去也有年頭了,她早年的閨房早已收拾了出來。如今她也是帶了哥兒姐兒的,倒要叫他們住在哪裡合適。”

顧王氏臉上神色這才好看了些,頷首道:“西北角上那個芸香苑如今空著,你著人收拾出來,就留給他們住。那院子清靜,西北角上有個角門通到外頭大街上,他們採買進出也方便。”

蘇氏一一答應著,顧王氏又問了幾句女學置辦等事,說了一句:“琳姐兒的丫頭,今年也有十四了。等她來了,正好同家裡這幾個姑娘們一道入學讀書。既學了規矩見識,姊妹們之間也好一道好好相處相處。”

蘇氏這幾日忙的人仰馬翻,將女學的事早已拋之腦後,忽聽顧王氏提起,也不敢多說,只唯唯稱是。

又說了幾句話,顧王氏要歇晌午覺,便打發了蘇氏出去。

蘇氏才出了松鶴堂的大門,管家的趙武娘子慌慌張張尋來,見面便道:“採買的跟管錢的賬目對不上了,兩下裡險些打起來,太太還是快些去瞧瞧吧!”

蘇氏聞聽此言,只覺心中煩亂不堪,不得不打疊了精神,走到庫房去呵斥了一回。

回到馨蘭苑時,她想起顧王氏所言女學一事,一面發籌子打發人出去採買東西,一面就使了家裡僕婦去城郊的尼姑庵裡請那胡慧蘭。

姜紅菱早前雖囑咐過她,請這胡慧蘭定要以禮相待,拜師的禮數要齊備了,她方肯來。

這話在蘇氏,卻成了耳旁風,她一心只覺那胡慧蘭不過是個破落戶家的女兒,讀了兩本書,便自稱了女夫子,哪裡就值得上下這般大的禮數。只要侯府的帖子一到,人家必定巴巴的送上門來。當下,只撥了一個侯府裡四等不如的粗使老媽子,給了些銀子,叫她隨意買些禮品去請那胡慧蘭。

姜紅菱這些日子,只在洞幽居中靜養,外頭的事,雖模模糊糊聽見了幾句,卻也是有心無力。

吃了幾貼藥下去,燒是退了,身上也清爽了不少,喉嚨卻又痛了起來,嘶啞著說不出話來。洞幽居的下人慌了手腳,唯恐沒伺候好大少奶奶,為上頭責怪,連忙再將那大夫請來。

大夫來家又看了一回診,言稱這是大病將愈之態,另改了一副方子。

洞幽居裡照方抓藥,姜紅菱又吃了幾日,身子方才漸漸大安了。

如此一番折騰,轉眼便是十來日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