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兒跟著劉二娘子出了菡萏居, 一路戰戰兢兢,不住回頭張望, 生恐被人叫了回去。

那劉二娘子看出來, 淺笑問道:“怎麼了,敢是落了什麼東西?”

霜兒連忙搖頭道:“沒有, 我怕三爺叫我回去。”

劉二娘子頗有些疑惑,問道:“你是姨娘的丫頭, 怎麼倒是三爺管著你?”

霜兒垂首低聲道:“三爺時常叫我去他屋裡, 不去就打我呢。”

劉二娘子不明所以,只當是尋常主僕間事, 便道:“去了老太太那裡, 再沒人打你了。”

霜兒這才笑了笑, 甜甜應了一聲。

說著話, 一路走到了松鶴堂。

顧王氏一早就在堂上等著,眼見劉二娘子領著一個十三歲才挽起丫髻的小丫頭進來。

劉二娘子將霜兒帶到堂上,便向顧王氏報道:“老太太, 這便是小丫頭霜兒。打從今兒起,就來服侍您老了。”說著,又吩咐霜兒與顧王氏磕頭。

霜兒乖覺聽話,當即跪下, 就向著顧王氏磕了三個頭, 口裡說道:“見過老太太。”

顧王氏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見這孩子生的眼清如水,眉目如畫, 一張小臉如白瓷盤子也似,十三歲的年紀,少女身姿亭亭玉立,眉眼口鼻果然與自己年輕時候有那麼幾分相似。

失散了多年的孫女就在自己眼前,顧王氏不覺心頭一熱,眼中泛紅,只是礙著眾人面前不能顯露,強行鎮定,微笑說道:“好好,倒是好個幹淨靈秀的孩子,往後你就在我這兒罷。”

劉二娘子將人帶到,見並無別的吩咐,便告退去向姜紅菱回話去了。

顧王氏將霜兒帶到裡屋說話,把身邊幾個丫頭全打發了出去。

霜兒在菡萏居裡受那顧忘苦欺淩久了,人前言行舉止頗有幾分畏畏縮縮。

顧王氏想到那女兒生下來到死便一日也不曾親自撫養過,看著眼前這個外孫女,心中憐惜疼愛之情翻湧,不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一臉慈和之態:“你在家時叫什麼名字?你……你家中爹孃在世時是個什麼情形?”

霜兒畏懼慣了,即便來了松鶴堂,依舊放不開手腳,垂首小聲道:“我都不記得了……”

顧王氏不信,說道:“聽你大少奶奶說起,你來家時也有七歲了,正是記事的年紀,怎會記不得呢?”

霜兒小嘴囁嚅,只是不敢說話。

顧王氏看出她心有顧忌,拉著她的手,寬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記得的,你自管實話實說就好。在我這裡,你誰也不必怕的。”

霜兒小手握在顧王氏掌心之中,只覺老太太掌中細軟溫熱,又看她滿面祥和疼愛之情,到底是個孩子心性,心中一寬,便低聲道:“我在家時,爹孃也曾與我起了個小名兒,叫我婷兒。只是來了府中,姨娘說我這名字犯了家中姑娘們的排行,給我改了名字叫霜兒。”

顧王氏立時便道:“這倒是可笑,你又不和誰重了名,什麼叫犯了排行?打從明兒起,還改回去!”說著,又問了些她家中父母在世時的情形。

霜兒有記得的,有不記得的,便揀著了說了一些,只是她母親過世太早,幾乎全不記得了。便有些事情,亦是她父親告訴的。

顧王氏聽著,心中不免感傷了一回,又問道:“適才問你,你怎麼說全忘了呢?”

霜兒聽了這話,頓時又不說話了。

顧王氏追問了幾句,她方才小聲說道:“我不敢說,才來府裡時,姨娘就教訓我。來了這邊,便是這邊的人了,家中的事再不許提起,不然就打死我。後來有幾次,我說走了嘴,姨娘真的叫人拿荊條來抽我呢。”

顧王氏聽那李姨娘竟這等糟踐自己的子孫,心頭大怒,一張臉鐵青,恨不得將李姨娘立刻拖來,活活鞭死。

霜兒見老太太臉色大變,只當自己說錯了話,嚇得魂不附體,兩腿一軟就跪在地下,泣不成聲:“老太太,我錯了,我不該說姨娘的壞話,求老太太不要打我。”說著,竟自家抽起了耳光。

顧王氏見了她這樣子,料知必是往日在菡萏居時,被人打慣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連忙親自拉了她起來,厲聲斥道:“你放心,往後在老祖宗這裡,誰也不敢再打你!往後,你就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樣,再也沒誰敢欺負你了!”

霜兒不明就裡,也不知自己為什麼就要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樣了,只是聽顧王氏說不打她,心中的石頭便落了地。

春燕與秋鵑兩個丫頭都被攆在了外頭,聽不到裡面的動靜,一時又沒有差事,就都到廊上嗑瓜子閑話。

春燕說道:“今兒也真是奇了,臘梅死了這麼許久,都沒想著補她的缺。大奶奶怎麼突然想起這茬子事來,還把李姨娘的丫頭給弄來了。李姨娘那脾氣,還不惹得聲聲氣氣的?”

秋鵑鼻子裡笑了一聲:“李姨娘?如今在府中,她還排的上號麼?”說著,微微一頓,轉而咬牙道:“你瞧著,別說李姨娘,明兒這松鶴堂裡只怕連咱們姐倆立足之處也沒了呢。”

春燕不解,問道:“這話什麼意思?不過是個小丫頭子罷了,還能把咱們也壓了下去不成?她年歲太小,老太太就是想指望也指望不上呢。”

秋鵑橫了她一眼,低低斥了一聲:“你就是這等,遇事從來不多個心的。”言罷,便不肯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