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娘子見了她, 一個是現任的管家,一個是前頭的管事, 何況她在這章四娘子手底下時, 也沒少吃她的虧,兩廂見面, 自是沒有好臉色。

劉二娘子聽她口吻,似帶挑釁之意, 也笑著回道:“府裡事情多, 娘子們之前又捅下了許多簍子,如今倒帶累我們也不得閑, 可不得緊趕著辦去麼?這日日腳不沾地的, 再轉不到家裡去了。我們辛苦些也罷了, 大少奶奶花朵般的人兒, 又是個嬌滴滴的身子骨,也鎮日不得個清閑。老太太說起來,也心疼的不得了呢。”

章四娘子聞聽這一番言語, 只覺甚是刺耳,張口便道:“劉二家的,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做‘娘子們之前又捅下許多婁子?!’”

劉二娘子哼笑了一聲:“你之前做了些什麼,心裡自有數。不然, 又是怎麼丟的這份差事?”說著, 心裡記掛著姜紅菱交代的差事,不願跟這婦人多纏,掉頭就要走。

那章四娘子在侯府原是極有臉面的, 平日裡總是被侯府一眾家人捧著,就是老太太也肯給她兩分顏面,就更別提太太了。如今忽然一朝跌落下來,卻被從前手底下的人爬到了頭上去。這卻也罷了,府裡那些人,都是慣會見風使舵、拜高踩低的,見她失了權柄,但見了面便要嘲諷上幾句,敢就說起:“嫂子原來也有今天,老太太房裡出來的人,竟也能丟這個臉。”

章四娘子早就窩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偏生今日遇著這個冤家,頓時發作起來。

劉二娘子被她纏住,心裡也不耐煩,便道:“我還要緊趕著辦大奶奶吩咐的差事,你這樣拉著我,一時誤了可怎麼好?”

章四娘子不依不饒,嘴裡嗶嗶啵啵個沒完:“你卻把話說清楚,別拿出大奶奶來壓我。我幾時捅過什麼簍子?我是老太太房裡的人,你這般說,豈不是連老太太一起傷了?”

劉二娘子被她這胡攪蠻纏的言語氣的發笑,沒好氣道:“你若不是辦差了事,又是怎麼丟的差事?明明自己的不對,現下倒在這裡撒潑耍賴,還連老太太也扯出來。”

這兩個婦人正纏在一處,撕吧的不可開交,就見一中年婦人自園子裡過來。

那婦人頭上戴著銀絲髢髻,身上穿著一件蜜合色綢緞比甲,下頭一條簇新的潞綢裙子,一張長臉面兒,高顴骨,杏核眼,倒是幹淨利落。

這婦人一眼見著這兩人在路邊口角,連忙上前將二人分開,就說道:“兩位嫂子為些什麼?這人來人往的,仔細上頭聽見了責怪。”

章四娘子一見此人,也是冤家對頭,氣更不打一處來。

那劉二娘子氣喘籲籲,拉著那婦人道:“情知為些什麼,這章四家的大約是瘋了,見了我便胡咬一通。我同她說起要替大奶奶辦差,不敢耽擱,她竟也不理的。”

那婦人,原來便是姜紅菱之前堂上發落這章四娘子時,提拔起來的柳三家的。

如今這柳三媳婦做上了廚房管事,亦算得上侯府的大僕人,和劉二娘子是並肩的。自打姜紅菱提拔了她,她便自家人堆裡揚眉吐氣了,還新做了兩件衣裳,走到哪裡都是喜氣洋洋的。

她和劉二娘子都是姜紅菱這邊的人,今見了這劉二娘子同章四家的鬧起來了,自然是站在劉二娘子這邊的。

只是這柳三媳婦生性樸實,不會與人口角,也懶得同那章四家的撕扯,便同劉二娘子道:“嫂子既替大奶奶辦差,便快去罷。大奶奶的差事,最是要緊,誤不得的。少同這些上不得臺盤的人一般見識,自家沒本事,倒去賴別人。”說著,將章四娘子往旁一推,攙著劉二家的,一道去了。

柳三媳婦之前在廚房做粗活,有著一把子力氣,章四娘子不是對手,登時就跌在路邊,半日爬不起來。

待她自己好容易站起來,卻見那兩人已去的遠了。她氣的渾身亂戰,想要追上前去,想想也是佔不了便宜,掉頭便往菡萏居去了。

一路走到菡萏居外,卻見丫鬟柳枝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水紅色比甲,在門上坐著嗑瓜子。

章四娘子走上前去,陪笑道:“柳枝姑娘在這兒曬太陽呢?”

柳枝斜睨了她一眼,輕笑道:“章嫂子如今不辦差了,還記得菡萏居大門朝哪兒開呢。”

章四娘子聽她當面嘲諷,老臉一紅,但曉得她是三少爺寵愛的丫鬟,也不敢輕易得罪,笑著說道:“姑娘說的這是哪裡話,我不辦差也該來請安。姨娘現下可有空閑?”

柳兒將手一拍,瓜子皮散了一地,猩紅的唇一扯:“有,姨娘如今可是空閑的狠了。大夥現下都奔著洞幽居去,誰還記得菡萏居呢!”說著,便起身往裡面傳話去了。

章四娘子隨著柳枝進了院中,她打眼一望,只見這院中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廊下擺著的幾盆辛夷花皆垂了頭,遠不及往日那般熱鬧風光的景象。

她心中暗自嘆了幾聲,便見柳枝出來叫她進去。

當下,這章四娘子理了理衣裙,垂首跟著柳枝拾階而上。

進得門內,卻見堂上無人,她心中知局,向右穿了個月洞門。

進了次間,果然就見李姨娘散著頭發,穿著家常舊日衣裙,盤膝坐在羅漢床上,手裡捧著個五彩瓷公雞鬥鳴茶碗,面上脂粉不施,微有疲憊之色,不知想些什麼。

章四娘子快步上前,向著李姨娘屈膝行禮,張口道:“我的姨太太,幾日功夫不見,您老怎麼就憔悴成這樣了?”這老貨為了奉承,連稱呼也隨口亂叫起來。

李姨娘瞧了她一眼,懶懶一笑:“好啊,你還記得來看看我,那班勢利眼的,只知趨奉炙手可熱的,哪裡還把我這過了時的人放在眼裡。”

章四娘子老臉擠做一團,陪笑道:“那是她們有眼無珠,不知道姨太太的尊貴。姨太太可是老太太房裡出來的人,又得老爺的寵愛,三少爺可也是姨娘養下的。太太與少奶奶不過眼下得意一時,論起來終究是不如姨太太長遠。這些人瞎了心,被那姜氏把些小恩小惠的收買,就這樣作踐姨太太。我就這麼洗眼睛看著他們,將來會得個什麼好下場!”

李姨娘被她這番話逗樂了,不覺笑出了聲:“這麼些年了,還是你知道我的脾氣,說出來的話就是這樣中聽。”

章四娘子在旁唯唯稱是,又道:“近段日子以來,您老不出來掌事,家中被那一大一小兩個主子鬧得不成章法。姨太太也知道,太太素來是個耳根子軟的糊塗鬼,人說一句就聽在心裡。那少奶奶,年輕不知事,懂些什麼家計學問!只聽人說一句好話,就當個好人看待。這兩日間,她攛掇著太太,敢把家中往日這些老管事的換了一個遍,用的又都是從不曾掌過事的。家務被她弄得顛三倒四,倒把老人們一個個拎出來還是姨太太出來掌管局面才好。”

李姨娘這幾日間雖不曾出門,卻也風聞了許多訊息。

她起初只當這姜紅菱年輕,涉世尚淺,能有幾分管家的手段。那太太更不必說,就是個不中用的糊塗鬼。侯府這些管事們,都是她手裡出來的人,各個練得全套的武藝,只要她們拿出一分半分,就能把這兩人收拾下去。

太太掌家之時,確是如此,家務顛倒,從上到下,怨聲載道。顧王氏頗有微詞,也動意要李姨娘重新出來管事。這李姨娘心中得意,便拿起了喬,只推身子不爽快,不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