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紅菱心中更是疑惑, 但聽如錦又說道:“送東西來的人說,是西府那邊的二爺, 出外遊學了一趟, 回來帶得許多土産,分送了家中的幾房主子。侯府這邊上下幾房都得了, 這份便是奶奶的。”

姜紅菱斜身坐在炕上,看著桌上的布匹發怔。顧思杳若是生性紈絝, 出手豪闊倒也罷了。然而印象裡, 他雖不是什麼小氣之人,但也並非是會大手大腳扔銀子的。何況, 西府那邊的情形, 她也略微知道一些。如今掌家的程氏是二老爺的續弦, 顧思杳同這位繼母相處的也並不愉快。程氏握著家財大權, 又怎會給他許多銀子使用?西府那邊的家計,還尚且不如侯府呢。

再則,梅花緙絲綢緞, 顧渚紫筍茶芽,皆是她心頭所好。一樣還可說是巧合,兩樣都是,不得不令她多想幾分。這份禮, 怎樣看都不像是隨意選出來的。

然而, 她才過門兩月有餘,品味喜好除卻身畔這兩個陪嫁丫鬟,旁人是一無所知, 她也從未對人提起過。若說顧思杳是蓄意為之,那他又是從何處打探得知的?

正當此時,如錦自顧自說道:“這次送來的東西好,顏色清淡,正好奶奶穿。香雲紗裁裙子也好,做褙子也好。這兩匹綢緞,做襖做裙子也都好看。奶奶又素來喜歡這麼個花樣兒。”

姜紅菱聽了她這話,心念微動,不禁看了如錦與如素兩個一眼,卻見這兩個丫頭眼神明澈,毫無半分閃躲之態。這兩個丫頭都是上一世跟了她一輩子的人,忠心可鑒,她是從不疑心的。只是,也難保她們才來顧家,跟人說話一時說漏了嘴,也不無可能。

想到此節,姜紅菱狀似無意的問道:“近來,可有什麼人同你們問起我來麼?”

這兩個丫頭聽了問話,面面相覷。如素便說道:“並沒有,只是前兒我往廚房去時,碰上菡萏居的柳枝。她拉著我問了兩句,我心裡想著咱們同菡萏居又沒什麼往來,她問這些做什麼,便敷衍了兩句,旁的再沒了。”如錦亦搖頭道:“沒有什麼人問。”

姜紅菱當然信這兩個丫頭不會說謊,那麼顧思杳又是從何處知道她的喜好的?

姜紅菱出了一會兒神,便向如素吩咐道:“可知道各房裡得的都是些什麼?”如素搖頭道:“這個並沒有問。”姜紅菱便道:“去打聽打聽。”如素點頭,轉身出門去了。

如錦便問:“奶奶,這些東西怎生處置?”姜紅菱說道:“先收起來,記在賬上,暫且不要動它。”如錦會意,這些事情在家中都是做熟了的,不必另外吩咐,便將這些布匹茶葉都收在了一口帶鎖的四角包銅紅木箱裡。

姜紅菱未出閣之時,在家中便有一套規矩,錢財出入,人情往來,巨細無遺,必有賬簿記錄,故而她院中一向少有是非。她嫁到侯府來時,便將這套規矩也帶到了洞幽居。

如錦將茶葉布匹一一收好,又取了賬簿筆墨,在賬上記下。

姜紅菱在一旁看著,如素便已從外頭回來,進門說道:“已打聽了,問了送東西的嫂子,老太太那兒是三匹四合如意繚綾,三匹福壽雙全綢緞,一斤茶葉。太太是兩匹四季團花喜相逢綢緞,兩匹大紅色織金香雲紗,半斤茶葉。姑娘那兒是兩匹妃色織金如意雲紋紗,兩匹鴨黃色蝶穿芍藥綢緞,二兩茶葉。姨娘那兒只有兩匹湖藍色細棉布,旁的就沒了。”

姜紅菱聽了這一番話,心下稍定,暗自忖道:想必是去了一趟湖州,所以帶了這些名産回來。我是寡婦,自然只能穿那個顏色。那茶葉,也恰巧是我愛的。如此,是我多心了也未為可知。

想通此節,她又不免有些好笑,自己這般也未免有些杯弓蛇影。現下,自己不過是一個將將過門的寡婦,在侯府中全不顯眼,除了顧忘苦那個下流坯,誰還能來惦記上她。她又有什麼可圖謀的?

這日,一日無事。

到了傍晚時分,顧婉過來,同她說了些家常閑話,談起明日出城上墳踏青事宜。

顧婉是侯府千金,平日裡自然深居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圈在大宅之中,日日也是煩悶。好容易有了個出門的機會,雖說是去給大哥上墳,心裡倒是雀躍的緊,同著姜紅菱說說笑笑,一時說明日穿什麼衣服,一時又說明日帶什麼吃食。

顧婉便笑道:“雖說廚房都備辦好了的,但我還是惦記著上次在嫂子這裡吃的山藥糕。好吃的很,總是忘不掉呢。”

姜紅菱聽她提起點心,忽然想起這次清明踏青鬧出的事情,便蓄意說道:“眼下正是清明時節,廚房備的必定都是應景的點心。艾草團子、清明果都是少不了的。記得在家時,孃家有個廚娘做這個是最拿手的,團子軟糯香甜,艾蒿清香悠長,可惜一年吃不得幾次,我倒還真有些想呢。”

顧婉聽了這話,臉色果然一變,說道:“說起這個,我也算沒福,這些點心我可從不能沾口的。”

姜紅菱奇道:“這卻是為何?”顧婉便說道:“我自小有個毛病,吃了艾草,臉上就要生紅疹子,還要腫起來。我五歲那年,有個族裡的嬸嬸也是清明過來,不知道就遞給了我一個團子。我便吃了,立時臉便腫的老高,可把一家子人嚇壞了呢。自那之後,我是再也不敢吃了。”

姜紅菱柳眉輕揚,頷首道:“原來妹妹有這樁毛病,明兒吃食上,可要分外留神呢。”顧婉又說道:“倒是好,只要不吃就無妨。平常屋裡拿艾燻蚊子,又或做了香包,都是無事的。”

顧婉又坐了一會兒,吃了幾塊點心,喝了碗茶,便起身回去了。姜紅菱斜倚著繡花軟枕,歪在炕上,怔怔的出神。

到了晚間時候,因著明日有事,姜紅菱指點著如錦將明日要穿的衣裳尋了出來。浴身之後,便即熄燈就寢。

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做了許多紛雜煩亂的夢。一時夢見自己沉入井中時,冰冷的井水滅頂而來時的悽慘痛苦;一時又夢見在侯府花園之中被顧忘苦羞辱時的情形。夢中,她苦痛難當,香汗淋漓,囈語連連,卻又醒不過來。不知過了多久,亦不知為何,她忽然夢見了顧思杳那張清雋淡漠的臉。在那雙深邃漆黑的眸中,姜紅菱卻尋到了許久不曾有過的踏實心安,重新平靜下來,沉沉睡去。醒來時,已是紅日初升。

她自床上緩緩坐起,星眸微閃,有些疑惑不解。不因不由的,怎麼就突然夢到了他呢?

這夜該如素守夜,聽到床上的動靜,連忙起來服侍。

姜紅菱將這事牢牢壓在了心底,對著丫鬟更不提起,只是下床梳妝穿衣。

如素將昨夜先行備好的衣裳抱來,乃是一件牙白色暗繡松竹梅對襟盤花紐子絲綢小襖,一條石青色纏枝葵花紋蓋地褶裙。姜紅菱如今孀居,能穿的顏色也就那麼幾樣,卻依舊細心搭配了,倒也不顯著重複單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