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燕冷笑道:“怎麼,難道我說錯了?現成的一個寡婦就在這兒放著呢!”

顧婉口拙,又不似她這般尖酸刻薄,怎樣毒辣的言語都能說出口來,一時竟被她噎的啞口無言。

姜紅菱於顧念初並無一毫情意,也不大在意這個前未婚妻,只是聽她張口閉口的短命鬼、寡婦,辱人太甚,神色微冷,張口淡淡說道:“其時先夫病重,劉姑娘要退親,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我夫家並不曾虧欠你什麼,你要退親也並未攔著不許,退親之後也未指責過你家一分一毫。如今你辱沒故人,卻是何故?這滿口的短命鬼,便是你劉家的教養麼?劉姑娘這般言辭,哪裡像個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卻像個市井之中的無賴潑婦。”

那劉玉燕打小被家中慣壞了,性情驕縱跋扈,從來只有她罵人,哪裡有人敢罵她?今日卻被姜紅菱當面斥責為市井潑婦,又是當著心上人的面,頓時氣血上湧,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張口斥道:“你、你說什麼?!哪個是潑婦?!姜氏,你嫁的是我不要的男人!什麼江州第一美人,到頭來還不是守寡?!又有什麼可得意的!”

姜紅菱卻是輕輕一笑,說道:“守寡不守寡,是我自己的日子,同劉姑娘無幹。至於這江州第一美人的名號,那是大夥叫出來的。大夥愛叫,與我有什麼相幹?劉姑娘既不願聽,就到城裡去,逢人挨個兒告訴,叫大夥改了口,綴上你劉姑娘的名字就是。”

劉玉燕被她這一番話氣得七竅生煙,偏生章梓君呵斥道:“表妹,你滿口胡言些什麼?!還不快向紅……顧夫人賠禮?!”連她親生哥哥亦也說道:“妹妹,姑娘家怎麼能這樣說話?”轉而又向姜紅菱躬身作揖:“顧夫人,我這妹妹自小被家中寵壞了,有口無心,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劉玉燕眼見如此,又被心上人當面呵斥,又羞又氣,又酸又妒,哭哭啼啼道:“你們怎麼都向著她?!”話音才落,頓足扭身跑遠了。

章梓君同那劉公子眼見她跑開,雖有家人跟隨,倒恐她出事,只得向姜紅菱匆匆賠禮告辭。章梓君臨行之際,深深望了一眼姜紅菱,方才邁步離去。

顧婉氣沖沖道:“這劉玉燕當真是不知所謂,我們家裡哪裡得罪了她?她要退親,也沒說什麼,就這樣惡言惡語。”姜紅菱心裡倒猜到些許,但當著小姑子的面,也不好直言,只說道:“世家出來的孩子,性情驕縱也不足為奇。”

原來這劉玉燕打小便自負容貌出眾,又極愛名聲,時常打扮嬌俏出門賞花會茶,好叫人稱贊她姿容無雙。偏生這江州城中又出了個姜紅菱,城中人但凡提起本地美人,提起來的皆是姜紅菱而非她劉玉燕。她這心底,便一直賭了一口氣,凡事都要和姜紅菱一較高下。

她自幼同顧念初定親,卻對自己的表哥芳心暗許。後因顧念初病重,她便以此為由,在家撒嬌耍賴,逼著父母退了這門親事。誰知,轉頭就聽顧家娶了姜紅菱。她雖不喜那顧念初,卻又覺得便宜了姜紅菱。正當心中不甘之時,忽聽得顧念初身故,那姜氏過門兩月就成了寡婦。雖無一人得知,她卻在家中拍手稱快。

今日清明,她糾纏著哥哥同章梓君帶她來城郊散心遊玩,卻不料就在這裡遇上了姜氏。她對姜紅菱雖是早聞大名,其實並不曾見過。今日一見之下,縱然心中不服,卻也不得不認,這姜氏果然生的豔麗不俗,連自己也要比了下去。

她心中本就不快,偏生又見表哥同這姜氏也不清不楚,又記得以往姨母說起,表哥曾有意往姜家提親,妒恨交加之下,便對著那姜氏口出惡言。

那姜紅菱卻不是個好惹的,不止當面指摘她潑辣,更譏諷她毫無教養,如同市井潑婦。

章梓君又迫著她向那姜紅菱賠禮,連一向疼愛自己的哥哥也橫加指責。

劉玉燕自小到大哪裡受過這種委屈,只覺羞辱交加,心頭對那姜紅菱更添上了幾分恨意。

姜紅菱卻未將此女放在心頭,歷經前世種種,這劉玉燕在她眼中不過是個黃毛丫頭。

出了這一樁事,她已無心在這裡再待下去,招呼著顧婉顧嫿兩個姑娘,往荷風四面亭尋蘇氏去了。

這一幕,皆落在一旁得月樓之上的兩人眼中。

這得月樓就在望仙湖畔,是本方一處華麗酒樓,因藉著望仙湖的清幽景色,又傳聞掌櫃花高價自京城裡請得一名退下來的禦廚,這樓中菜價也比城中的飯館貴上幾成。江州城中的富戶但要請客,皆愛來此,算作個臉面。

顧思杳今日同那貴人相會,便是出了重金包下了二樓的一座雅間。

那雅間的窗戶正對著下頭的草坡,恰巧便是顧家一幹人等所立之處。

此刻窗畔坐著一名頭戴黃金冠,身著月白色杭州綢緞衣袍的俊逸少年。這少年龍眉鳳目,俊秀非凡,舉手投足,貴氣迫人。他饒有興致的看著樓下男女,不禁輕輕道了一聲:“好一張伶牙俐齒,好一個俊俏的美人兒。”

顧思杳自然也瞧見了那一幕,看著章梓君眼中不帶掩飾的痴迷,他面色淡淡,卻將桌上一隻細紋海牙白瓷酒盅緊握在手中。

那少年又莞爾道:“江州城當真是地傑人靈,能養育出這樣絕佳的人物來。如這女子的人物相貌,該當是進宮為後為妃的人。”

顧思杳面淡如水,淡淡說道:“毓王爺說笑了,這婦人乃是在下孀居的寡嫂。”

原來這少年,便是六皇子毓王。

毓王聽了顧思杳的言語,長眉一挑,淺笑道:“原來是嫂夫人,那是小王失禮了。然而以令嫂這般人才,年紀輕輕便守寡,當真是可惜至極。”

顧思杳不置可否,親手執壺,往毓王面前半空的酒杯中注滿了酒液,說道:“這是江州本地的名産梨花醉,請王爺嘗嘗。”

毓王笑道:“好風流的名目,本王果然要嘗嘗。”說吧,舉杯一飲而盡,贊嘆道:“清香綿長,更有香梨甜美,難怪叫做梨花醉。”

顧思杳看著眼見這狀似放誕不羈的少年王爺,他心底知道這人雖看似縱情山水,風流放浪,於朝政全無興趣,骨子裡實則是個極有野心之人。

那毓王飲了兩杯梨花醉,執起烏木包銀筷,自盤中夾起一顆鹽炒芸豆丟入口中,一面嚼著一面笑道:“顧公子,你倒真是個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