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氏只覺她的話句句有理,點頭如啄米一般:“你說的很是,等過了清明,我就叫家人備辦起來。這丫頭子們倒是容易,家裡許多家生子,正愁沒個差事呢。”

顧婉聽著母親和嫂嫂說的有來有去,不覺撲哧一笑,說道:“太太和嫂子說的熱鬧,只是到時候還不定能收幾個學生呢。別弄得陣仗唬人,雷聲大雨點小,怪招人發笑的。”她自打聽了姜紅菱的話,用扇子算計了李姨娘與顧嫿,扳回了一局,心中暢快,性子比往日倒是開朗了些。

姜紅菱亦含笑說道:“妹妹說的也是,然而如今民風開化,這些世家們也興教女孩子讀書,民間的教坊女學也繁盛的很。咱們家既然辦起來,自然就有人來。保不齊到時候,門檻也要被人踹塌了呢。”

母女三個說笑了一回,延壽堂的大丫鬟春燕忽然走來,見了三個主子,便說道:“老太太說,明兒清明去給大爺上墳,她老人家了,身子骨不利索,就不去了。大老爺官中有事,三少爺身子也不大好,都去不得。只有女眷出門,也是不好。好在西府那邊的二少爺,也要去與二太太上墳,便請他照看著,告知太太一聲。”

蘇氏與顧婉兩個聽了這話倒沒覺怎樣,姜紅菱心底卻突突跳了兩下。上一世,顧思杳有無去給他母親上墳,她是記不大清了,只是絕然不曾與她們一道出門的。今世,這是怎麼了?

春燕傳過了話,便又去了。

蘇氏又說道:“老太太身邊兩個丫頭,她一個,秋鵑一個,倒是伶俐的很。老太太也是多得這兩個丫頭的提點,方才萬事妥帖。”姜紅菱聽了這話,笑了笑,低頭吃茶,沒有介面。

顧婉便說道:“這兩個丫頭還是親姊妹呢,能湊在一處,都在老太太房裡,也是難得了。”蘇氏卻笑了一聲,說道:“還不是託了她們老子的福,早年間她們老子隨老太爺進京面聖,路遇劫匪,他豁出命去救了老太爺。故此老太爺老太太都高看這家子一等,不止她們老子娘是府中養老送終的,就是這兩個丫頭,老太太也說她們可憐見兒的,收到房裡使喚。”

說了幾句閑話,蘇氏便又說起辦女學的事來,因那塾師是姜紅菱舉薦的,便細細問了幾句。

姜紅菱說道:“慧蘭畢竟是官宦人家小姐出身,雖說如今落到了這個境地,性子到底還是要驕傲些。旁的倒也不必費事,既是請師,便把那拜師禮一一盡到了,她保準來的。”蘇氏卻有些不以為然,說道:“一個女子罷了,又不是正經的老師,竟還要這等麻煩?”

姜紅菱聽了她這話,淺淺一笑,並不爭論,按下此事,問道:“卻才進來時,我倒碰見了張氏。那母子兩個,今兒過來是做什麼來的?”

蘇氏聽她問起張氏,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窮家破戶,還能是做什麼來的,無過就是打秋風罷了。李姨娘當家時,她倒跑的勤快,嘴裡一聲聲的姨太太,叫的那叫一個甜,倒把我這正經太太拋到脖子後頭。如今看我當家了,又想起我這正房太太來了。世間哪有這等便宜的事?”

姜紅菱聽這話,倒暗合自己先前所猜,又問道:“那太太就這樣讓她走了麼?”

蘇氏哼笑了一聲,說道:“我便是曉得她是什麼意思,還沒張嘴呢,就叫我堵回去了。我說,外人眼裡瞧著都覺得侯府富貴,其實誰知道這裡頭的難處呢。上頭老太太老爺,下頭姑娘奶奶,一大家子的人,吃穿用度,哪樣不要花錢?只看著老爺們的俸祿,還不夠喝西北風呢。就是一年莊子上的租子,其實就將夠吃飯罷了。李姨娘當家時是她那時候的事了,姨娘到底是姨娘,想不到將來的事。如今既然我掌家了,以前那些事,就再不要提起。那張氏臉上倒是訕訕的,底下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姜紅菱聽了這番言語,笑了笑,說道:“太太當了家,果然想得長遠。”說著,也就罷了。又坐了盞茶功夫,便起身回去了。

蘇氏滿心還要梳理那些家務,也無心留她。

待姜紅菱出去,蘇氏又同顧婉說起家務瑣碎,顧婉聽她說的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總沒個章法,便說道:“這些日子,我瞧著嫂子倒是很有心計,凡事都想的清楚明白。母親既然理不清這些事,何妨請嫂子一起商議呢?她的主意,總是不錯的。”

蘇氏卻不甚樂意,她被李姨娘壓了這些年,好容易才拿回權柄,正要一逞當家太太的威風,哪裡又肯再去聽別人的意思,倒叫人覺得李姨娘行的,她便行不得。何況姜紅菱還是她的兒媳,這做婆婆的臉更是拉不下來。

她瞥了女兒一眼,說道:“你嫂子是有主見,到底年輕,又不知家裡的事,問她不是瞎問麼?你也別在這兒晃了,明兒要出門子,快回去收拾去。免得見了外人,嘴烏眉黑的,像燒糊了的卷子似的。”

姜紅菱打從馨蘭苑出來,如素跟在其後,不覺說道:“奶奶,太太往日瞧著倒也是個柔和的性子,今兒竟也弄起性來了。”姜紅菱輕輕一笑,她當然明白蘇氏心中所想,也樂得讓她折騰。待到了不行的時候,她自然會出來收拾爛攤子。也必得如此,蘇氏才會明白,離了她姜紅菱,她是什麼也做不了的。

她沒接這話,只是淡淡說道:“那個孩子,看著倒是機靈得緊呢。言談舉止,在同歲孩子裡,都是出類拔萃的,將來必定是有大出息的。”說著,忽然點頭嘆息道:“太太果然短視,俗語說得好,莫欺少年窮啊。”

主僕兩個,一路無話,走回了洞幽居。

回到房中,一切如常,如錦上來回話道:“奶奶出去後,西府那邊打發人來,送來半斤的茶葉,兩匹雨過天青色香雲紗,兩匹月白色緙絲湖州綢緞,一對湖筆。”

姜紅菱才進屋中,已然見到炕桌上堆著許多物事,聽瞭如錦的話更覺納罕。

那兩匹香雲紗倒還罷了,這緙絲綢緞卻是極其難得。緙絲乃是織工絕技,以能描摹名人書畫著稱,又因工藝精良細致,往往勝過原作。以此法織出來的布匹綢緞,花卉鳥雀,無不栩栩如生,猶如雕琢鏤刻。此技難得,以往只供奉於皇室。本朝律法漸寬,民間亦有匠人能做。湖州那邊,便有那麼幾家織坊,專織此物。緙絲與顧渚紫筍,同屬湖州的兩大名産,有一兩茶葉一兩銀子,一寸緙絲一寸金的說法。她不過是才過門的新婦,又是個寡婦,西府那邊便是送些親戚人情,也該寥寥敷衍,怎麼竟會送來這麼貴重的東西?

何況,這綢緞上鏤刻的,還是寒梅淩霜圖。梅花,是她最喜愛的花卉。

姜紅菱纖手輕撫綢緞,心念一動,問道:“那茶葉是什麼?”如錦回道:“是顧渚紫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