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地沉睡,樹木正召喚新生,流水潺潺在山巔的盡頭,月明星稀,悠悠的長夜垂落在屋頂和樹梢上,攪動著極不安分的秋風,幾度搖搖欲墜。

苗倫吭哧吭哧地跑上樓。

“團長,是這個嗎?”

苗倫的身材本就偏胖,再加上緬甸常年氣候炎熱,夜裡也不涼快,沒跑兩步路就把他給累得滿頭大汗,呼哧帶喘。

周覺山佇立在門邊,隨手翻了兩頁。

他一動不動,攏著眉,就好像半垛城牆一樣豎在那裡。

“2003年3月4日上午10點左右,南撣邦軍2000地面部隊在多架戰鬥機和武裝直升機及105、120等重炮的火力掩護下,突然向邦瓦戰區的克欽獨立軍第18營據點發動猛攻。總指揮胡一德……”

“2004年4月22日晚上5點左右,南撣邦軍突然出動三個營的兵力,進攻拉紮外圍南山央的克欽陣地,雙方激烈交火。總指揮胡一德……”

“2005年6月7日上午8點左右,南撣邦軍第63團在羅普地區突襲克欽獨立軍第26營的部隊,當天,至少有五個步兵營同時參與了此番的攻勢。總指揮胡一德……”

苗倫不懂漢語,探頭看看。

“團長,對不對呀?”

“嗯。”

周覺山斂眉,霍地將日記本闔上,他支開苗倫,關門,轉身往二樓的房間走去。

沒曾想,這日記本比他想象中的有用。

雖然從稚嫩的筆跡裡能感受得到記錄這本日記的人當時年紀還很小,沒有辨別是非真假的基本能力,但是好在記錄基本全面,一些戰爭事件複述得也還算準確詳實。

思及此,他不禁要聯想到自己現在所處的這個國家存在的一個很讓人困擾的問題——其實緬甸的落後不僅體現在經濟發展方面,文化、制度與管理更是如此。這裡不重視文字記錄,不重視歷史,不重視法律,更不懂得什麼鍵入資訊或者資料存檔與調取。

他想在軍庫裡找一份胡一德的歷史檔案都如同大海撈針,而現在有了眼前這個看似不起眼的日記本,倒是恰恰幫了他一個大忙。

樓上,四下裡悄無聲息。

床上的女人還在熟睡。

周覺山走過去,跨坐到床邊,背對著她。他兩隻手肘抵在膝蓋上方,身體微微地前傾,用指尖隨意地撥弄著舊色的紙頁。

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這日記本有年頭了,舊成這樣,說明她沒有撒謊。

思忖間,他低頭,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煙。

晚風吹拂,他安穩地坐著,用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著細長的香煙,單手挑開打火機的蓋子,將香煙湊了過去,須臾間,猩紅的火光照亮了他大半邊臉,夜裡光影搖曳,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了一口輕白的煙圈。

“對不起。”

不出意料,回答他的是一片索然無味的寂靜。

在思一動不動,睡得很沉,她好像身心俱疲,睡覺時,眉頭還緊緊地蹙在一起。

周覺山回頭,有些不忍地望了她一眼。在這樣的條件下生活,朝不保夕,這一夜似乎已經是最平靜的狀態。

他想了想,拿起日記本,將諾大的臥室留給了在思一個人。

……軍靴聲緩緩地踱步而下,驚醒了一路昏睡的哨兵。

“團長……”

“睡你們的。”

他步速很快,大步流星地走下樓梯,面前是通往村口的馬路,他沿路走著,街邊原本漆黑一片的小屋很快便一個兩個地亮了起來。

手電筒的光亮就是路燈,他點了點手裡的香煙,煙灰沿著街邊掉了一路,不多時,上百隻高伏的手電筒順著窗縫照了出來,周覺山不以為意,很快便拐進了一個破舊的竹棚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