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失意

上官筠到了貞觀殿,果然看到上官謙正和上官麟說著什麼,看到貴妃駕到,頗為吃驚,上官謙忙道:“貴妃過來,皇上可知道?可莫要仗著皇上寵愛你,就忘了這前朝後宮之別。”

上官筠道:“皇上讓我過來的,說難得今日有空,正好您也在,讓我也見見父親。”她又看了上官麟,十分委屈道:“阿兄時常進宮,聽說還親自教太子殿下打馬球,如今連阿爹阿兄都不給我做臉,眼看德妃這就踩著我的臉上去了。”

上官麟倒沒什麼神色,仍只是淡淡,上官謙卻臉上有些不自在,安慰上官筠道:“貴妃稍安勿躁,莫要讓別人傳說,倒給小人安個善妒之名。”

上官筠冷笑:“皇上已允了德妃在上陽宮修建嫏嬛女學,白家墊錢,其實也就是皇上自己倒貼錢給她做名聲,家裡卻對此一無應對,怕是來日太子再大一些,我上官一族,再無立身之處了!”

上官謙道:“如今朝廷百廢俱興,天下甫安定,我們應當大局為重,全力輔佐皇上,勿使皇上後宮起火才好,德妃溫和純善,你好好和她相處,勤慎恭肅,兢兢業業做好本份,皇上看在心裡,自然會記你的好。”

上官筠聽父親此意仍只是一味讓自己退讓,心下微涼,就算自己不是他們的親女,可也能讓上官一族門楣光輝,如何如今如此冷漠?她想起從前父親和兄弟對自己曾有的愛護慈愛,難道只是因為不是親生的,就不一樣了?她眼圈微紅,輕聲道:“父親如何只說這敷衍之言?從前您親手教我書寫,讀書,寫詩,還有大哥,您小時候日日帶我玩耍,滿世界給我找喜歡的東西,如今骨肉各方,我卻從未有一日忘過父親和哥哥的愛護之意,日日只想著努力向上,為我上官一族光輝門楣,如今父親哥哥卻往往令我寒心,卻不知是何道理。你們是怕得罪了德妃,在皇上進讒言嗎?那德妃如今得皇上恩寵,但仰仗男子恩寵,有朝一日恩寵不在,她不過一宮婢出身,卻妄想攀龍高升,到時候怕反而是生了太子才是她的禍根,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上官麟已經忍不住站了起來,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冷聲道:“上官族的光大,不需要犧牲上官女兒的幸福!振興門楣,本就是我男兒的義不容辭的職責!貴妃還是將心思放在正經事上,辦女學也成,修修書也成,正大光明,才能不愧於世。莫要學那等凡俗女子,心眼甚小,整日裡動那些歪門邪道的小手段。皇上當日就曾勸你和離歸家,另擇良人,你卻不肯放手,如今看來,當日皇上就已和德妃定了心意,如今你已錯失良機,貽誤終身,仍然執迷不悟!皇上當初忍辱負重,打下這天下,手段不是凡人,豈是受女子擺布之人,我勸貴妃,早日清醒過來,勿要還做著那聖後再世的夢!你也說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就怕貴妃娘娘之德,配不配得上這貴妃之位了!”

上官筠忽然被大哥如此訓斥,吃驚道:“大哥!”

上官麟卻已匆匆一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上官筠看向上官麟,上官麟長嘆一聲,低聲道:“你哥哥太過魯莽,說話不顧你心情,你莫要放在心上,只是他有句話說得對,聖上,不是好擺布之人,你只看這些日子治理朝政上他的手段就知道了。他在德妃一事上處心積慮,又日日帶著太子在身邊治國理政,手把手教他朝政之事,顯見愛重非常,這個時候我們不能行差踏錯,你……且忍忍……德妃性情溫良,不難相處,你和她相處好了,皇上也歡喜。”

上官筠抬起頭,將眼淚倒回吞嚥下去,感覺著咽喉裡的苦澀味,想起自己當初被下絕育藥之時,不知這位父親是否知情,若是知情,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今日這一步步勸自己大局為重,究竟是何道理?自己果然又要被家族放棄了嗎?可是不是還有上官萍嗎?她卻還忍下了眼淚,在自己不在乎的人跟前,淚水無濟於事,她只能證明自己對上官族有用,才會讓他們不得不全力配合她。

她臉上恢複了平靜:“父親說得有道理,我會徐徐圖之,只是父親多想想,皇上手下能臣如雲,您和大哥,總有一日有一人要退讓,你們在皇上眼裡,可不是最特別的,至少皇上當初那些密事,父親一無參與,父親還需多想想,如何增進我們上官一族,在皇上心中的砝碼才是。”

上官謙若有所思,輕聲道:“貴妃也當多珍重身子——平日在宮裡,也當多照顧族中姐妹才好。”

上官筠起身,將心裡最後最後一絲對父親的孺慕和崇拜冷冷切斷,微微含笑:“父親大人所言甚是。”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貞觀殿。

走廊上上官筠匆匆走著,每一步都彷彿和父兄們背道而馳,她滿懷悲哀,看到迎面也走來一位穿著玄袍王服的年青男子,看到她過來,卻是站住低頭,微微欠身行禮:“小王見過貴妃。”

她站住了,看著眼前的楚王,他改變了太多,從前眉目間一直蘊含著的那種貴氣和從容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和消沉,被俘、喪妻喪子以及失去太子尊位的一連串的打擊,給他帶來的是深入骨髓的哀傷以及彷彿一擊即碎的脆弱,她輕輕道:“原來是楚王殿下,您進宮這是……要覲見皇上?”

李知璧在面前這個自己深愛過最後卻不得不辜負的女子跟前,根本沒有勇氣再正視她的雙眼,只是低聲道:“昨日晉王約我進宮探視太上皇,晨間王府裡有些事耽誤了,處理後這就進宮,看看太上皇。”

上官筠沉默了下道:“王爺清減許多,望多珍重,勿要自苦。”

這一句話居然讓李知璧紅了眼圈,他想細與她訴說自己這一路的苦痛和悲哀,失去孩子和妻子的空茫,懷疑自己親生母親的罪惡和愧疚,然而胸中千言萬語,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他只是點了點頭,側身作揖,讓出路來。

上官筠邁步向前走著,心裡想著今兒倒是失意人見失意人了,多年以前,李知璧賞花會上那一句“臨風縞衣人”,竟然一語成讖,“空山倦遊晚”啊,他當初做這詩的時候,是否想到如今這蕭索厭世?

李知璧才進去,便被人傳到了側殿,才走進去便聽到晉王李知珂的大笑聲,他心中一黯,知道時移勢易,自己如今連這個從前全不看在眼裡的庶皇子的庶皇子都比不上了,晉王好歹和今上還有兄弟之情。李知珉看到他起來,臉色倒是溫和,叫了免禮:“楚王不必多禮,是見過太上皇了吧?請坐吧,二弟正說他府上修了個水上戲臺,邀朕有空去看看,到時候楚王也一同去散散心才好,之前你們都在青蕃受苦了,如今回來,當好好歇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