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件絲棉襖一交出,計家這邊,便自以為曹計兩家的親事底定,自顧自籌辦起婚事來了。

雖然開頭計夫人曾經勸過,急事緩辦,一切先等曹家送來聘金再說,可計老爺什麼話也聽不進,一大早便進來女兒閨房,要她快快繡出一個荷包,好讓自己送到曹家,充作定情之物。

費了三天工夫,計錦總算交了一個,荷包上頭繡的是葡萄,取意“多子多孫”。計老爺看著葡萄繡,覺得自家女兒繡工真是厲害,興沖沖地拿到曹家獻寶。

曹家這頭,夏雲騰空繡出來的香囊,也請亨菽代勞,送到他家主子面前。曹震又連著幾天沒回主屋,他先前允下的大買賣已逼到期限,只得日日留守作坊,深怕有一點拖延。

見到香囊,曹震忍不住暗贊了聲好。米白緞底上繡的是株萱草,大概想著曹震是男人,繡得花枝招展,他未必帶得上身,所以只得文綠一色,細看,卻有無數深淺,交替過渡。纖長的莖葉或卷或舒、或長或短,蔓延無邊,又錯落有致。

他不願細猜夏雲送香囊的心意,但心裡,多少是受用的。

就這樣,他捧著香囊反覆把玩,直到柯總管過來。

“少爺。”柯總管喊:“計家老爺親自過來了。”

“請他到廳上坐。”他拿書冊蓋住夏雲的香囊,然後吩咐:“你到賬房支個三百兩銀子,等會兒好交給計老爺。”

柯總管點頭,身一躬退下了。

“曹賢侄。”計老爺團團地笑。他剛才進門,特意央柯總管帶他到作坊那兒晃了一圈,只見屋子裡邊人影幢幢,許多繡女人手一個花繃,低頭不知在趕制什麼。

計老爺心想,忙好!忙表示前程似錦、錢囊充裕。他很是為自己的眼光感到驕傲,覺得幫自家閨女覓得了好夫婿。

曹震一揖。“晚輩正打算走訪計府,把先前約定的酬銀奉上——”

“不要緊不要緊。”計老爺掮著手。“我今天來也不是為了銀子的事,而是有個東西,想讓你瞧一瞧。”

計老爺呷了口茶,感覺釣足了曹震胃口,才把懷中荷包取出。“你瞧瞧,是不是繡工精緻、堪稱一絕?”

曹震垂眼望著荷包,心裡暗嘆,計家真的是無望了,這麼一個針跡冗繁、形色呆板的荷包,也敢自誇“堪稱一絕”?

照計老爺說法,他想,那夏雲的香囊,不就成了神仙賜予?

只是他嘴上仍陪著笑。“的確,相當精緻,不知這繡出自何人之手?”

“你猜猜。”計老爺還想賣關子。

曹震搖頭,懶得跟計老爺瞎起鬨,依他眼光,這荷包根本連一看的債值也無,直接扔掉算了。

計老爺得意洋洋。“料你也猜不到,這荷包是我家閨女——錦兒繡的。”

曹震索然地點頭。

計老爺一心讓曹震知道自家閨女的脾性,遂多聊了幾樁過往趣事。曹震雖然唯唯諾諾,卻沒半句上心。

好不容易,柯總管支來銀子,恭恭敬敬地交到計老爺手上。曹震坦承有要事得忙,不速之客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送走了客人,柯總管又進了書房。“計老爺還真是有心,還親上咱們家取銀子。”

“不是。”又開始讀著賬本的曹震回說:“他是來送荷包的。”

柯總管眨了眨眼睛,才看見遺在桌案上的葡萄荷包,仔細一瞧,他露了個忍俊不禁的表情。老天,這東西也值得跑上這一趟?

“少爺,別怪小的多嘴,但小的實在好奇,這荷包——”

曹震頭也不抬地轉述計老爺的話。

聽得柯總管一陣好笑。可再一想,不對啊,這荷包分明就是一個定情物——難不成,少爺有意跟計家小姐成親?

那夏小姐怎辦?柯總管心裡閃過夏雲娟秀的面容。

忍不住,柯總管邊打量著曹震邊問:“少爺,難不成您跟計家——”

“全是計老爺在一頭熱。”曹震正好也想提這件事,遂擱下筆。“你幫我想想,有什麼法子可以勸計老爺死心。當初要不是沖著計家能趕出那三千件絲棉襖,我早跟他說清楚了。”

柯總管眉頭深鎖。難解啊!柯總管認識計老爺也不是一年、兩年,很知道他的行事作風。別看計老爺團團胖胖、笑容可掏,就覺得他人老實好唬弄,根本不是這樣。計家所以還能茍延殘喘至今,全憑計老爺認定了就死咬不放的脾氣。

因此,計老爺還有個不雅的渾號,叫“計老龜”——少爺是文雅人,柯總管心想,肯定沒聽人喊過。

“說真話,少爺,計老爺不是好打馬虎眼的人。”柯總管提了幾樁事當左證。“跟計家的事,您恐怕要費點心神,坦坦白白同計老爺說清楚才好。”

柯總管口中的計老爺,超乎曹震想像,當初他一心想著速解織造局那兒的燃眉之急,沒想到竟幫自己招惹來更大的麻煩。

“我明白了,這事我會好好想想。”他斂眸深思。

“還有件事。”柯總管又說:“再十天就清明,少爺還是照往例,親到老爺墳前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