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禪定,破日拂曉。

腦子裡“嗡!”地一聲,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被猛烈撞擊,轟然倒塌的巨大力道摧枯拉朽,將我震得無處藏匿。

原來,那如墨似瀑的青絲是因我而白。

原來,方逸稱我為‘娘娘’並非因為子夏飄雪,而是因為他。

原來,他為了我竟將一個骨灰盒擺放在了那天下女子都仰首啟盼的至尊之位。

原來……

我,何德何能……

對江高處傳來一陣屏息的凝重之氣。

“陛下!”有人驚呼,似是趙之航。

他怎麼了?我心下一陣慌亂。

眨眼間,方逸掀了簾子將我擒至船頭,當下抽氣之聲四起。我瞥見一身黃金鎧甲的桓珏與方逸並身而立,眼睛裡滿溢的竟是驚豔之色。心裡登時閃過幾分怪異之感。

所有人的視線都停留在了我的身上。有豔羨、有吃驚、有呆滯……而其中,最不容忽視的便是那道繾綣痴纏唯恐夢碎的眸光。

碧綠柔美的樊川江在嫋嫋娜娜的雲洇涼疏中緩緩流淌,靜美溫婉、青蕪風搖。陽光的碎金正將氤氳霧氣蒸騰開散,江畔有一片碧涼的孟宗竹,勒卷翠葉、露曳青霜。

纏綿病榻的那一年,有個人總是將我輕柔地抱在懷裡絮絮地說著一些往事、許下許多諾言。原以為自己當時聽得漫不經心定是過耳便忘,卻不想那隻字片語卻似陳年的茶葉匍匐在瞭如水的心底,稍一晃動便浮了上來,茶色漫延,細長的葉尖在一片溫熱中如花綻放。

那時,他對我說:“雲兒,可還記得大婚那日我為你劃開婚船前槳、撐開第一篙的情形?你猜那時我在想什麼?那時我想,這船槳怎生得這般沉重,竟要賽過兵器庫裡的上古玄鐵了。”彷彿覺得自己的想法些許稚氣,他淺笑搖頭替我整理了一下血跡斑斑的袖口,一個柔軟的吻落在我的發頂心,“待你病好之後,我便陪你去那延津城外的樊川江泛舟看竹可好?那裡有天下最美的碧水、最清的竹葉、最嫩的鮮筍。那時,再讓我為你搖櫓,可好?”

他說:“此生,只為雲兒搖櫓蕩舟。”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此刻,隔著一衣帶水的樊川江,我看見城牆上一個鐘靈毓秀的身形略微不穩地晃動,如雪白發在晨風中飛揚糾結,一如紛繁淩亂的心緒,長長的鳳目似沉於心底的那片茶葉,苦澀,卻甘之如飴。在那裡,我讀到了“痴狂”二字……

薄荷荼靡梨花白 第二卷:風翻綠竹竹翻風 依依故國樊川恨四)

“薄荷皇後名滿天下,難道算不得一寶?”方逸臉上掠過一絲陰謀得逞的笑意,似乎貍貓的反應正中他的下懷,“陛下以為方某適才的提議如何?”

如風過耳,絲縷不留,貍貓卻彷彿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眸光久久纏繞在我的身上,輕柔如煙幽深似夜,堅定執著地透過我的眼睛望進了靈魂的最深處。

瞬間,卻似千年輪回。

薄唇輕啟,逸出一聲如嗟如嘆湮沒在朦朧升騰的霧氣中,暈散而去……

“雲兒……”的79

淡如清水、輕如透羽的兩個字,而我卻聽見了。

他身形一晃,趙之航臉色隨之一變,“陛下!望陛下三思而後行!”言語之中焦躁急忿,只見他側著身子半擋在貍貓面前,右手竟失禮地握住了貍貓的右臂,手上青筋暴突,虎口處流下一絲鮮紅的血跡。

我大驚,原來,貍貓竟欲使輕功飛離城樓,趙之航定是拼盡九分內力才生生將他拽住,被貍貓強大的力道振得虎口崩裂。我心中一片混亂,血液在體內急速奔流,拼了全身氣力想要出聲制止貍貓,卻沖不破被點的啞xue。只能心急火燎地望著他,如滾油燙灼。

慢慢地,他似乎讀懂了我無聲的言語,眼神在我的注目中漸漸清明。趙之航彷彿大大鬆了一口氣,放開貍貓的手臂轉身看向方逸,冷光迸射,“堂堂西隴皇室親徵,竟用一柳弱女子為質,趙某以為不齒!”

方逸笑道:“兵不厭詐!”

趙之航冷哼:“世人皆知我香澤皇後已然登仙三年有餘,不知方國師從何處尋來這冒名替身之人!吾皇英明,豈容你等奸佞之人惑亂心智!”

方逸將目光轉向貍貓,“薄荷皇後品貌無雙,舉手投足間,涼香當風,若需驗證,呈上證物亦非難事。”光影一閃,一把利刃已擱置在我頸側的面板上,“莫非需要少許皇後的發膚為證?”

話音未落,貍貓眼中已然飛沙走石,風暴驟起,猩紅烈焰蔓延四野,一朵嗜血之氣如冰淩尖花咄咄綻放嘴角,“眾將聽令!”

“是!”

“傳朕旨意,閉禹州、錫渡二城城門!”

方逸聞言,志滿意得地放下了抵著我的青龍刀,“果然,還是香澤陛下英明。自古,江山美人不能兩全。”

我不可置信……

“陛下!陛下!陛下三思啊!怎可為一女子棄家國天下於不顧?!將士們血汗所攻之城池怎可輕意讓出!”趙之航痛心疾首。

貍貓抬手,長劍指天,金色的鎧甲反射著朝陽的輝煌,卻映襯出一片山雨欲來的殺戮寂暗,銳利的鳳目刀片狹長,霜寒薄唇冷酷無情地吐出四個字:“閉門屠城!”

“是!”一片將士單膝跪地、抱拳伏在他的身下,整齊劃一的聲音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