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剛才一番意外的驚喜,來到月亮溪的時候,已是月上雲梢,洗衣的姑娘大嬸們早已散去了。貍貓不肯離開我半步,無奈下我只有將他一同帶來將他安置在溪邊一塊幹淨的大石上坐下。

平靜流淌的溪水倒映著彎彎的上弦月,柔和精謐。我撩起裙擺結在腰間,挽起寬大的褲擺卷至膝蓋處踏入水中,足尖入水的那一刻,銀白色的月色被暈了開來,漾成一圈一圈的羽毛一般的光影。

我半蹲下用木棒一下一下拍打著衣物,溪中的月亮隨著起伏的節奏碎成一片波光粼粼的銀,閃閃爍爍。溪中淺眠的魚兒似乎被我擾了清夢,擺著輕紗般剔透的魚尾嫋娜地遊弋開來。

溪水中的銀光一瞬間突然耀眼了幾分,我抬頭,卻是貍貓踏入了水中,一頭流動的銀發與皎潔的月色交相輝映倒映在淺淺的溪水裡,美不勝收。

他彎下腰來,望著水中游蕩的魚兒充滿了好奇,試探地將手指放入水中,便立刻有一尾大膽的魚兒湊了上來,魚唇輕觸手指,或許有些刺癢,他迅速地收回手指,之後猶豫了一下再次放了進去,魚兒許是錯會成餌食,爭先恐後地湊上前來,被這些天真的生靈所吸引,一個純淨的笑意綻放在他的頰側,淡如秋菊。也許是因為月色的緣故,竟染上了幾分魅惑,我怔怔地看著他,直到一隻冰涼的手在水下捉住了我的手,我才恍若夢醒。

他拉著我的手,拇指反複搓揉著我的手心,似乎是在幫我洗手。每天早上,我便是這樣幫他洗手的。我笑著舉起手對他說:“你看,我的手很幹淨呢。不用洗的。”他卻似乎聽不懂我的話,澄澈地看著我,固執地再次捉住我的手按入水中。反複的摩挲讓我的手心有些微癢,我剋制不住地“咯咯”笑了起來,一下抽回了手。

力道大了些,帶起一串清水落在了腰間綁著的衣擺上,淺綠色的印染布料由於沾上了水珠而變成了深綠色。色彩的變換吸引了貍貓的目光,他良好的學習能力在任何細微處都可以表現出來,他亦有樣學樣地撩起一串水珠撲在了我的衣服上,看見顏色果如他所料一般發生了變化,他的眼睛綻放出一絲興奮的光芒。

我暗道:“糟糕!”

還未來得及側開身子,又一串水珠已然在我的袖口開了花,像是發現了一個奇妙的遊戲,貍貓的頑劣本性一發不可收拾,片刻之間,我身上又多了數片深綠色。

貍貓撩著水珠,掬著水花,眼角眉梢具是開懷,潑水潑得不亦樂乎。我一下氣結,濕淋淋地站在溪水中咬牙切齒,人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為什麼他這只老虎落了平陽還是不改欺人本性?哼,今天我偏就要還手!

我彎腰就是一捧清水直接潑向他,他似乎被兜頭而來的冰涼嚇了一跳,突然一頓,我正要懺悔是不是做得太過分時,他卻已然回過神來,更大的一捧水劈頭蓋臉便沖我撲來,我驚叫著連連躲逃,他卻緊追不捨,水花亦步亦趨。

我側著臉,一邊手擋在面前躲避他的攻勢,一邊手不停地撩水潑他。可能由於長期的武學修為讓他的身體本能地反應靈敏,他總能輕巧地躲開我的水花,越逼越近。當他一把擒住我作惡的手時,我像個突然踩進獵夾的兔子一樣驚笑著跳了起來。

薄荷荼靡梨花白 第三卷:水入茶香茶入水 半入江風半入雲

當他一把擒住我作惡的手時,我像個突然踩進獵夾的兔子一樣驚笑著跳了起來,我笑著掙紮,“你贏了還不行嗎?快放開我。”

他依言放開我,下一步動作卻是將我嵌入了他的懷裡,我一聲驚呼。他將原本抓著我手腕的手放在了我的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著,像極了我哄他入睡時的動作。

五彩的魚兒搖弋著斑斕的紗尾親吻我們的腳踝,酥酥癢癢,沁涼的溪水悄無聲息地緩緩流過。小蟲潛伏在一片清淺的草香中竊竊私喁,月亮彎彎地眯起眼睛,宛若入夢前孩子可愛的眼……

突然,身心便這麼放鬆了下來,我偎在他的懷裡,聽見彼此的心跳一唱一和,感受著他起伏有致的呼吸羽毛一般刷過我的後頸。暖暖的體溫籠罩著我,輕柔宜人。本能地趨近溫暖,我將臉貼在了他胸口上,享受這夜色中朦朧的寧靜。

他將下巴擱置在了我的肩膀上,嫻熟而自然,然後,我聽見了一個天籟般的聲音,他說:“雲……”

我吃驚地抬頭,卻見他迷惘地望著一抹淡掩月色的雲彩,幾分失神。我的心一下空蕩蕩地滑落開,適才還以為他想起了我,卻原來……只是想起了我教他的詞。

“什麼時候才能全想起來呢?”我仰頭凝視他的眼睛,痛心疾首,“你是那麼地無所不能,如今卻讓我如何教你呢?你的國家不能沒有你,你的子民在等你,快些,快些恢複好不好呢?”

他抬手撫上我糾結的眉宇,研究著它們的紋路,他喚我:“安……安……安安。”見我沒有及時回應,便著惱地一把抽出我固定頭發的木簪,長長的頭發立刻在夜風中散開,他用濕漉漉的手指興奮地追逐著翻飛的發尾,頃刻間我的頭發便被他弄得一團亂。

我嘆了一口氣,捉住他搗亂的手,“我們回去好嗎?你該餓了。”

他卻抽出手,在我訝異的目光中反牽住我的手,走在我前面。我很是意外,我想可能是他骨子裡帝王的霸氣所致,讓他不喜歡處在被動的地位,他不讓我牽他卻喜歡牽著我,雖然都是拉著手,但是,一個小動作的差別卻區分開了引領者和依靠者的不同。

彷彿不滿我的走神,他拉了拉我的手,“安安,安安。”我回神朝他一笑,順從地跟著他一起往回走。他今天已經會說兩個字了,一個“安”字,一個“雲”字,而且還會連讀了。或許過不了幾天他就全都恢複了也說不定。

雖然外面的世界此刻說不定已是天下大亂,但是,他一日不恢複,我便一日不能帶他離開這個單純美麗的望月族,外面的世界反複無常人心險惡,他如今這般心智盡失如何能抵擋那些覬覦皇位的豺狼虎豹,只有待他恢複後才能離開這單純無爭的望月灣。

圓樓此刻已是燈火通明,家家戶戶都已經開始享用晚餐了。我和貍貓照例和巧家一同用飯。巧娜張羅著佈菜,我負責擺碗筷。巧娜的母親前年生病去世了,現在就剩下巧阿爸、巧星和巧娜三口人,比起族裡其他人家略顯人丁稀薄,如今多了我和貍貓倒顯得充盈些。

貍貓坐在圓桌邊把玩著筷子,巧阿爸坐在桌首,左手方坐著巧星和巧娜,右手邊坐著貍貓和我,貍貓正對著巧星。我挨著他坐下後,他突然放下筷子伸手撫上我的右臉頰,我不知他怎麼了,便問他:“怎麼了?不想吃嗎?”他看著我似乎有些急,卻不肯將手拿開。

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我亦著急,片刻後,他捉住我的右手,將我的右手放在他的右臉頰上。我暗道糟糕,該不會是適才潑水濕了身體引起他發熱了吧?趕忙摸了摸他的臉頰,又將手貼上他的額頭感受溫度是否發生異常變化,摸了半天卻沒有觸到我擔心的熱度,仍舊和往常一樣溫溫涼涼。

我不解地放下手,卻見他鳳目微眯,隔著圓圓的木桌正盯著巧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竟覺著那眼神裡有一絲挑釁和示威。

見他無礙,我便將筷子重新放回他的手裡,囑他乖乖吃飯,他倒不再如剛才一般鬧脾氣,順從地吃起了飯。

巧娜轉了轉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貍貓,最後將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安薇,聽說月神今天說話了哪?”

“是呀!他會叫我的名字了。”我開心地回答,今天這小姑娘非要跟族裡的小夥子們去山上捉狍子,錯過了貍貓的開口。

“那真是太好了!”小姑娘一高興險些掀翻了面前的碗,巧阿爸看了看她,她一縮脖子安靜了片刻,沒過一會兒就又按捺不住了,“安薇,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這小丫頭又琢磨什麼了,我不禁輕笑,“可以呀。你要問什麼呢?”

“那個,那個……”平常快人快語的巧娜突然變得支支吾吾讓我有些不能適應,她一咬唇,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月神是你哥哥嗎?我想嫁給月神!”堅定地不帶絲毫停頓。

我全身的動作就這樣生生煞住,彷彿心髒都一同停下了跳動……

“你這孩子!”巧阿爸頗不贊同地放下筷子,“怎麼做什麼事情都這樣莽莽撞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