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雲羨聽完覺得很厲害,可是也很迷惑,“但是地宮裡不會有鳥叫。”

“又不是要你大白天當著人吹。”蘇蘊笑著敲了下唐雲羨的頭,“晚上我們如果溜出來見面,黑漆漆的,你吹一聲我就知道你靠近了。”

唐雲羨是無趣的人,蘇蘊卻心思百轉,的脾氣其實很好,並不總是那樣兇狠,甚至從不對人冷言冷語,笑起來的時候和唐雲羨淡著一張臉的時候一樣多。唐雲羨不擅長和人相處,偏偏蘇蘊最擅長這個,陰寒的地宮有她在就像吹進了春風,沒有草綠沒有花開也一樣燻暖明媚。

可是蘇蘊還是常常和人發生爭執,唐雲羨不明白脾氣這樣好的人為什麼會總想與人爭個一二,蘇蘊彷彿能看懂她的心思,在挨罰後捂著傷口笑著說道:“我確實不是因為生氣要和她們打架,雲羨,我只是不想讓她們太猖狂,好像別人的命都不值錢,她們要這樣想,我就想讓她們試試自己的命被人輕賤的感覺。和你一起玩是我在地宮裡最開心的事,懲罰她們嘛,只能排第二啦!”她說得輕輕飄飄,完全不像挨罰後的輕松語氣。

蘇蘊的兵器是是短刃,小臂長短的攢刺匕首開了薄薄的刃,筆直的刀身和柄一樣長,這與其他匕首都不一樣,但也更靈活自如,蘇蘊的武功不在唐雲羨之下,只是唐雲羨練得掌法講究內功,蘇蘊以招式制勝,她們二人平常比試要麼是唐雲羨以內勁制勝,要麼是蘇蘊勝一招之擊。

有這樣一個一起長大的朋友,唐雲羨更覺得玉燭寺是她人生最大的幸事。

這件幸事在她十三歲時變成了噩夢。

淩慕雲重傷返回的那天唐雲羨剛剛整理了她的書房,門推開時她以為又是和平常一樣的相見,但她回頭一驚,看到的是胸口血流如注的淩慕雲栽倒在地。

“紅燭令……傳入宮中,快……是宮變……”淩慕雲穩住內息卻無法止住流血,唐雲羨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和師父一起變涼。

“從今往後,你就是玉燭寺卿,你比為師幸運,你自由了,可以不必活在忠誠和良心折磨的夾縫裡,不知道今夜過後,像你一樣能活下來的女孩還有多少,雲羨,保護她們,做一個玉燭寺卿真正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像我,不忠不善,茍且偷生枉為人……”

淩慕雲說完笑了,懊喪和悲哀第一次佔據這雙好看的眼睛,“其實,銅錢朝上那面是國泰民啊……”她輕輕搖頭,最後的氣力化作喟嘆,“快逃吧……”拂過唐雲羨臉頰的顫抖手掌留下一片刺眼的紅後,垂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是淩慕雲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唐雲羨來不及思考這句話的意思,靠在她懷中的軀體徹底失去了呼吸,毫無預兆的變故讓她陷入從未有過的驚慌,但她還是按照師父的遺言將紅燭令寫下傳遞出去。

火煙出現在地宮,大部分的玉燭寺人都已然派遣出去,地宮裡剩下的都是還未出師的女孩。

“出了什麼事?”

蘇蘊闖進唐雲羨的房間,她也笑不出來了,誰都知道大難臨頭,可當看見唐雲羨在淩慕雲的屍體前落淚時,她才明白這場災厄之大比想象來得更無可阻擋。

她們對視一眼,唐雲羨還沒來得及擦幹眼淚就被蘇蘊一把從地上揪起來,“先跑再說!”

火勢四起,紅光吞吐著求救和喊叫,刀兵之聲不絕於耳,禁軍放火後攔住要道,過則殺之,唐雲羨和蘇蘊想從密道逃脫,卻發現密道口也塞滿了正準備點火的幹柴,蘇蘊拉著唐雲羨往回跑,卻被唐雲羨反身拽住,“這裡離後廚近,拿水來把柴潑濕,點不著可以拖延時間,回去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蘇蘊點點頭。兩個人一人提著兩桶水淋濕堵路的幹柴,外面的禁軍發現柴火無法點燃,幹脆攻入,她們二人的身手在玉燭寺也算頂尖,披荊斬棘一路地上已都是禁軍的屍體,可濕了的幹柴還是能燻出濃煙,漸漸誰也喘不上氣,她們突出重圍時才發現,天已經黑了,唐雲羨時隔七年第一次重新見到月光。

夜色沉鬱,冷月悽迷,她們的自由在生命面前並不太重要,奪路狂奔的兩個人從密道的血路逃出,兩人都受了傷,向北一路來到帝京的綿綿翠山之間,這裡寂靜無聲,和方才如同兩個世界。

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只得躲避此處餐風露宿,找一處巨石遮擋夏末初秋已經開始微涼的晚風。

唐雲羨劈斷竹子再用蘇蘊的匕首短劍削平成竹筒,打來清冽的溪水,“喝一點。”

蘇蘊一直靠著石頭抱膝而坐一動不動,她好像變了個人,整張臉在濃鬱的陰影裡什麼也看不清,她接過水只舔了舔,又搖了搖頭,“我喝不下。”

唐雲羨把自己的水一飲而盡,她又想起了師父,方才搏命的危急關頭什麼也感覺不到,但這裡太靜了,靜的悲傷湧上心頭都沒有其他的聲音來打擾。

天翻地覆的速度太快,兩個人都在巨大的震撼面前敗下了陣,悽惶的天地間再也沒有她們可以棲身的地方了。

“雲羨,你甘心麼?”

許久,低著頭的蘇蘊終於開了口,但她這樣一句,唐雲羨卻覺得十分陌生,好像不是自己認識多年的愛笑的朋友。

“你如果心裡難過,就對我說,雖然我也難過,但這裡太安靜了……”唐雲羨不會安慰人,在地宮裡,她一直都是被蘇蘊安慰的那個。

“我們是多麼微不足道啊,權力的更疊從我們身上碾過,在上面執掌風雲際會的人甚至不會感受到顛簸,我們是為了當做別人野心的墊腳石才來到世上的嗎?”蘇蘊終於抬起了頭。

唐雲羨愣住了。

這張總是帶笑的臉原來不笑是這個樣子的,不但不笑,怒火像在黑暗的瞳仁裡燒滾,燙得唐雲羨微微一震,讓她害怕的還有這句話裡肅殺的意味。

“我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是為什麼活著。”蘇蘊看向了唐雲羨,“但至少我知道,我一定不是為了成全別人才喘得這口氣。”

“我們當然不是。”唐雲羨抓住蘇蘊沾血的袖口,“我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