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校尉, 這些日子打擾你了。”

唐雲羨站在秦問宅邸的院子裡朝他道謝, 他背對著自己,正在扶正一夜疾雨後歪斜的葫蘆藤架。秦問的院子裡沒有什麼花, 他也不像種花的人,有些草木在院子前後只是看起來沒那麼荒蕪,像是有人在住, 唯獨這個葫蘆藤他打理得很好,茂盛的綠葉下已經墜了幾個還不成型的毛絨絨小葫蘆。

“你朋友話不是很多, 不算打擾。”秦問往埋著葫蘆藤根的土窪裡澆水, 用得也是葫蘆切了一半的瓢, 他站起來轉過身,不穿禁軍的鎧甲,他也一樣挺拔。

想起剛來那天她和穆玳驚天動地的一場吵架,唐雲羨覺得自己在秦問心中女魔頭的形象已經變成了市井潑婦,“秦校尉, 你要不要一會兒去喝個茶?”她忽然說道。

秦問沒有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愣住了, “為什麼?”

“因為一會兒這裡可能會變得有點吵。”

秦問意識到剛才那句話不是邀約而是禮貌的驅趕, 他低頭一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麼,隨後點點頭,“好。”

秦問是很少笑的人,雖然這是個很淡又隨意的笑,連他鋒利的眉尾都褪去了嚴苛的冷肅, 唐雲羨心中不免多了些歉意,畢竟她是為了自己的事希望屋子的主人暫且離開,怎麼都顯得不太佔理。

徐君惟和清衡來的時候,秦問已經離開了有段時間,這間小小的院落一下子成了玉燭寺的樞密廳,一進門徐君惟就顯得格外興奮,“玉燭寺能在禁軍校尉的家裡議事,我覺得就算是太後那老妖婆當年也不敢想。”

“那不就說明唐大人的鐵腕比太後還強硬麼。”倚靠在門框上的穆玳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沒長成的小葫蘆。

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唐雲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雖然形勢岌岌可危,但自己心底卻有一縷優哉遊哉的輕松,可她臉上只看得見一貫的沉靜,“路上有發現尾巴嗎?”

尾巴就是跟蹤的人。清衡正打算開口,徐君惟搶過來先說:“要是有我還聽不見嗎?放心吧!”

門邊靠著的穆玳狠狠翻了個白眼。

她們進到屋內後,氣氛肅殺下來,誰都知道如今已經和貴妃孟莞華攤牌,想要以後還能聚在一起閑聊談天先得過了這一關才行。

穆玳徐君惟和清衡三個人都等著唐雲羨說話,她正在關窗,然後轉過身從懷裡摸出三個青青翠翠的東西挨個遞給其他人。

“竹哨?”穆玳皺了皺眉,“幹嘛給我們這種小孩子玩的東西?”

“傳遞訊息用的,和一般小孩子玩得不一樣。”唐雲羨自己手裡留了一個,她指給其他人看,“一般的竹哨只有一個孔,但這個是我做的,有兩個。”她說完按住第一個孔吹了一聲,清脆短促,像是不知名的小雀在呼朋引伴,她又按住第二個孔吹了一聲,這次的聲音要低得多,陰森森的,像是夜半無人的時候夜梟的幽咽。

“這種竹哨可以模仿鳥叫,你們也能聽出區別,音色悅耳的那個是一切很好,音色長的那個是還沒有完成,什麼也不按去吹……”唐雲羨如她所說松開兩個音孔吹了一下,是個古怪的聽不出像什麼的聲音,“這個就是危險的意思。”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要去不能自由交談的地方?一起去?”徐君惟反應得最快。

唐雲羨點點頭,“是的。”

“皇宮?”穆玳也明白了他們要去哪,眼睛眯得狹長看向唐雲羨。

“沒錯。”唐雲羨把玩著小小的竹哨,一汪碧綠映得她雪白的手掌近乎透明,“這個竹哨很好用,不長,可以含在嘴裡,這樣吹時不必堵孔,所以適合在危險中急著傳訊。普通小孩子玩的那種聲音單調只有一種,而且裡面沒有竹芯簧片,傳得聲音不夠遠。但這個即使在玉燭寺的地宮裡,隔著厚厚的牆也能聽到,在皇宮中離得稍微遠一些也不影響音色。”

清衡忽然想到,唐雲羨一定是在玉燭寺地宮時也有自己的朋友,所以才知道這樣的辦法來傳遞訊息,就像當年她和徐君惟有時偷偷靠著藏在饅頭裡的紙條說話,都是隻有需要的人才能想到的辦法。但這個人,唐雲羨從來也沒有提過。

徐君惟拿手在思索出神的清衡眼前晃了晃,用眼神提醒她要認真聽,儼然書院裡的讀書時的同儕,清衡微笑點點頭,不再胡思亂想。

“我們要什麼時候進宮去?”穆玳並不問危不危險,她收起了竹哨,好像已經預設這個冒險的行為值得一試。

“明天。”唐雲羨說道。

“明天是師父的芳辰。”清衡忽然眼睛一亮,“每年她的芳辰宮中都有宴席,陛下必定做東,還有一些近枝的皇族也會來。”

唐雲羨點點頭,“我和長公主已經說好明天的安排,她同意了,現在我要告訴你們該怎麼做,但在說之前我希望你們明白,這可能會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大家一起執行任務,也是自己的命運和未來第一次真正握在自己手上,可沒有什麼比性命重要,如果真的身陷險境,萬萬不可顧忌別人,能走便走,不要做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的傻事。”唐雲羨頓了頓,她本來想說大家是我的朋友,我沒有什麼朋友,當然希望多一個朋友能活著,可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於是就略過了,“好了,說正事了。”

完整的一片黃昏在一長段關於生死的對話後靜悄悄落入前院。

又一個晴朗的夜晚要到來,沒有下雨的預兆,風吹得吊著的小葫蘆搖搖晃晃,夕陽照得葫蘆外面一層像幼鳥細密的絨毛。八月已經過去快一半,帝京的雨季也即將結束,傍晚的風開始變得滲出些若有似無的涼意,蟬聲一陣高過一陣,看不清它們藏在哪裡這樣用叫聲奮力挽留夏天最後的熱切。

“如果沒有什麼疑惑,那今天就到這裡好了。”唐雲羨站起身,將竹哨收進懷中。

“我有一件事,但不是疑惑。”徐君惟打破沉默,其他兩個人原本低著的頭都抬了起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