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那看著?”

回到獨一亭, 穆玳聽完徐君惟忐忑不安的敘述後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笑。

“什麼叫就在那看著?我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得幹幹淨淨!”徐君惟抱著腦袋, 懊悔得語氣都懨懨的。

穆玳撫掌而笑,“當然不啊, 這時候你要摟過唐大人,微微一笑,向著時平朝問一句, ‘時大人,有事嗎?’”

“你當時如果看著時大人的眼睛絕對說不出這話。”

“當時如果是我, 怕是不止要說這話, 還要在唐大人臉上摸兩把再親兩下, 然後再去看他的眼睛。”

徐君惟被這唯恐天下不亂的狂言氣到跳了起來,“你敢不敢氣時平朝我不知道,但小唐就在這,我不信你敢去親她摸她……”

兩個小青柑破空而來,筆直擊中兩個針鋒相對之人的後腦, 咚咚兩聲又響又沉, 穆玳微微一震, 徐君惟卻捂著頭蹲下發出悽慘的叫聲。

“你們兩個……”唐雲羨手裡還有第三個小青柑, 眼神冰冷冷在兩人身上逡巡,“都嫌自己活得長。”

徐君惟這就不敢說話了,穆玳卻還仰著尖巧的下顎掛著笑,不落下風地看向唐雲羨,“也不知道是你現在更氣,還是時大人更氣。”

穆玳總是能用軟媚的語氣說出咄咄逼人的話, 唐雲羨臉上看不出怒容,只是嘴角眼角繃緊得厲害,徐君惟小心翼翼去拽穆玳累著輕紗的廣袖,暗示她少說兩句。

唐雲羨並不生穆玳的氣,方才繃不住也是被鬧得心煩,想靜一靜,可穆玳這樣一說,她心中卻驀然想到了什麼,微微沉吟後,再說話時語氣舒展不少,“君惟,你去告訴長公主,過兩日恐怕還要麻煩她帶我入宮一次。”

徐君惟連連點頭,揉著後腦勺走了出去。屋內就剩下唐雲羨和穆玳,融融月色照得燭火的暖光都朦朧起來。

“幹嘛?支走徐大人是要興師問罪嗎?”穆玳的眼眸比上風湖水還粼粼有光。

“你在我去懷慈書院前就告訴我君惟的事,就是不怕我知道這件事與你有關。”唐雲羨頓了頓,沉聲問道,“殺了孟原希的人是不是你師父?”

穆玳唇角輕抬,笑得滿不在乎,“除了她,天下間還有那麼愚忠的瘋子嗎?”

“她之所以沒有成功,是你給她下了毒,是麼?你間接救了君惟,為什麼不告訴她?”

“沒有這個必要,我又不是為了救她才下毒弒師,有她沒她結果都一樣。”穆玳冷下臉,終於不笑了,“唐雲羨,我告訴你是為了省點你的麻煩,讓那個傻瓜服服帖帖聽你的話,咱們好早些洗脫嫌疑查出真兇,其他的你少多管閑事!”

穆玳話音剛落,手被突至面前的唐雲羨抓了起來,她沒有武功,震驚後想掙脫也掙脫不開,纖細的手腕牢牢被擒住,唐雲羨拇指壓住穆玳的手背,擰向她的臉,“這個燙傷還沒有好。”

“你的細心還是用在時平朝身上吧,他的心可比我的手疼多了。”穆玳說話的厲害之處就在字字踩疼人的痛處上,可唐雲羨卻並沒被激怒,她的冷靜沒那麼輕易融化,“我打過你和君惟一人一掌,當然那一掌也拍不死人,疼還是要疼上小一會兒的,可你連眉都沒皺過;你手背剛剛被燙傷時,卻連傷得是左右手都分辨不出;還有就是方才,那一下敲在你們腦後的青柑也用了點力氣,你卻毫無反應,穆玳,你的武功到底是怎麼被廢掉的?你又為什麼沒有痛覺?是不是在玉燭寺時,你師父……”

“住口!”

穆玳第一次發怒,垂媚的杏眼豁然圓睜,雪白的脖頸乍然被怒潮染紅,她又一次用力,唐雲羨這次鬆了手,手腕從五指間掙脫,眼睛還是對唐雲羨怒目而視。

“我剛到玉燭寺時晚上總是睡不好覺。”唐雲羨不躲開她殺意更勝刀劍的目光,“我天生命賤,只睡過土地草蓆,能躺在鋪著軟墊的床上恨不得一閉眼就睡著,可我閉不上眼是因為總能隔著厚厚的石牆聽到很低很低的哀嚎。”

穆玳因為怒火攻心泛紅的臉刷得雪白。

唐雲羨看在眼裡,繼續說了下去,“後來我見到師父和另一個人吵架,說是吵架,可比我們現在說話客氣一點,但師父是真的生氣,她讓那個人停手,還說什麼喪失痛覺的方式太過殘忍,那個人卻笑她空有仁心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白白辜負太後的期待。後來我才知道,這個人就是你的師父,玉燭寺的少卿,邵夢秋。她折磨的人,應該就是你,是她用殘忍的秘法讓你喪失了痛覺,能更好的為太後賣命,這樣的人你殺了她,是她死有餘辜……”

起初穆玳聽到唐雲羨談起從前,不安和驚恐掙紮在她黑白分明的眼中,可很快,怒火點燃一切她猛地掐住唐雲羨的喉嚨不讓她說下去,唐雲羨沒有還手,但沒有武功的穆玳是傷不了她的。

“你再敢惹我,小心和我師父一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輕輕的一字一頓像是毒蛇絲絲吐出的字句,穆玳松開手,唐雲羨喉嚨上連紅印都沒有,她的手卻在兀自顫抖。

穆玳最後看了唐雲羨一眼,轉身便走,屋門被她雙手推開來回亂響,唐雲羨站在屋內,聽見外面的對話。

“穆老闆,李公子已經在遊船上等你多時了。”

“讓他滾!”

穆玳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脾氣,這樣低吼顯然嚇壞了侍女。

“穆老闆……可……可是……”

唐雲羨走了出去,她輕輕拍了拍被嚇壞侍女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多言,穆玳這時已經消失在迴廊。

唐雲羨回到房間,推開窗,夜色靜美,纖薄的雲流轉劃過碩大的圓月,像薄紗遮面的美人,盈盈顧盼你,脈脈不語,真是個遊湖賞月的好日子,她嘆了口氣。

或許是和清衡與徐君惟的剖白太過簡單容易,讓她以為和穆玳也能同樣交流,但卻失敗得徹徹底底。

嘩啦一聲,樓下湖畔漫步的人群發出陣陣驚嘆,煙火猩紅的長尾像割破夜空淌下的血,轉瞬而亮轉瞬又滅,天空又重回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