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躲在那裡。”清衡低聲說道。

“偷懶不想練劍嗎?”這倒不奇怪,玉燭寺中哪有不嚴酷的日子,每天睜眼都是吃不完的苦和流不幹的淚,唐雲羨如今知道了清衡在入寺前的身世,這樣的世家小姐想必無法適應。

清衡搖搖頭,“是不想殺人。”

唐雲羨訝異極了,“殺人?那個時候我們該都不夠資格出地宮執行紅燭令才對,殺什麼人?”

“一個想逃的劍衛弟子,她跟著自己師父找到地宮出口卻在逃跑時被發現了,我師父讓我殺了她。”

“荒謬!玉燭寺門人哪輪到她定生死,就算是逃跑罰死也得是我師父下令。”唐雲羨最清楚玉燭寺的門規,可她說完也覺得不該較真這個,清衡的眼波比雨霧還要悽迷,大概這時需要安慰,唐雲羨把方才冷厲的語氣硬嚥了回去,“你躲了一時,早晚都會被帶走,還要吃更多苦頭。”

“你說得對,我師父找到我,她罰了逃跑弟子的師父,又逼我殺了那個比我還小的女孩子。”

“你動手了麼?”

“沒有。”清衡的肩膀微微顫動,可目光卻堅韌得像折不斷的劍刃,“我是父親母親的女兒,哥哥的妹妹,從小讀書學得是天理道義,我父親寧折不彎至死沒像太後彎腰低頭,我母親高潔傲岸以死為諍,我哥哥就算是瘋了也沒說哪怕一句諂媚的阿諛之詞,他們堅持的事我也不會退讓,更不可能讓他們因我而蒙羞。濫殺無辜的事,我死也不會做。”

唐雲羨沒見過這樣的清衡,其實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平時淡泊寧靜的就像眼前的雨,可激烈起來電閃雷鳴,天地之間沒什麼能阻撓她的意志。盡管她說話的聲音仍舊沉靜,可語氣的清高傲岸讓人肅然不語。

而自己是個為了活下去可以拋棄一切的人。

沉默了許久,唐雲羨問道:“後來呢?”

“我師父性情兇烈,一怒之下把劍給了那個逃跑的弟子,讓她殺了我。”

“我猜她一定動手了。”

清衡點頭,“她一劍刺來,我沒有躲,這樣活著不如死,但她手抖得厲害,沒有刺中我的要害,我便只是重傷暈過去,醒來後再沒見她。”

“你師父怎麼說?”

“她什麼也沒說,就是對我下手更狠管教更嚴。”清衡低頭一笑,眉眼中並無自傷的悲意,可氤氳的湖上煙靄都沒她的目光空落,“她對我傾囊相授,也不再逼我殺人,可我還是恨她,恨玉燭寺,恨太後,我也知道我天生不是擅長怨恨的人,即使這樣的恨意,到頭來玉燭寺血流成河,我想得也還是無辜之人枉死火中為太後的野心陪葬有多麼不值。可我還是恨,恨我的父母和哥哥這樣的命運,都是被人荼毒了,不止是我們,還有多少人也是一樣?正道難行,這我明白,但不代表仁義枉顧就是對的!”

清衡的眼淚抖著滴落,唐雲羨卻呆呆愣住,回味剛才的話。

良久,她自言自語似的低聲喃喃,“我們是多麼微不足道啊,權力的更疊從我們身上碾過,在上面執掌風雲際會的人甚至不會感受到顛簸,我們是為了當做別人野心的墊腳石才來到世上的嗎?”

清衡聽到了,她止住哭泣,怔怔看向失神的唐雲羨。這句話裡森冷的意味讓她不由得脊背發涼,她的恨意綿延多年,卻都比不上話中的不甘和怨恨濃鬱,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悲憤,帶著苦恨和血淚的腥氣,像要掀翻什麼毀掉什麼。

“雲羨……”剛剛的氣勢全沒了,清衡忽然有些害怕地拉了拉唐雲羨的衣角,像是想要從失神中扯回她。

唐雲羨回過神,笑了笑,“這話不是我說的。”

“這話很可怕。”清衡仍然心有餘悸,“倒不是字句裡有什麼,而是其中的意味讓人不寒而慄。”

“是啊……”

唐雲羨沒有提起是誰說的,清衡也沒有問,她們又沉默下來,這次在聽了一會兒雨聲後是清衡打破了沉默,“那你呢雲羨?”

“你問我來玉燭寺前的身世?”

清衡點點頭。

唐雲羨不知道要怎麼說,但清衡問了出來,又是自己來寬慰她的,怎樣都要講,她並不怕說這些前塵往事,只是她的過去實在沒什麼可說的。

“其實在進玉燭寺之前,我活得並不算個人。”唐雲羨撣掉肩上的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