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唐雲羨壓低聲音,指向霧中那一團淡青色的背影,“時平朝是不是你們之前說的常客,是不是孟汾那天見的人?”

杜鵑半個身子被唐雲羨扯進雨裡,頓時濕透,又涼又怕瑟瑟發抖,她小心翼翼往時平朝的背影看,眨眼時擠出了淚珠,“時大人……不是時大人……時大人不常來喝茶的,他只來買茶……”

唐雲羨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沉重的念頭在她心裡落了地,化成煙消失不見,她如釋重負的疑團卻成為另一個迷惑的因由,她松開手,杜鵑跌坐在地哭出了聲。

撿起滾落的傘,唐雲羨順勢蹲下,扶起杜鵑,“你別怕,是我的錯。”拙劣的安慰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杜鵑哭得更厲害了。

唐雲羨有點焦慮,雨聲和哭聲在她腦袋裡碰撞,遠處大雨傾瀉滿地輕煙,時平朝的背影早已經消失其中,不見蹤影。

她掀起杜鵑的窄袖,藕白的胳膊上是五指的紅印,唐雲羨愧疚難當,杜鵑抽回手蹲在地上哭,唐雲羨只好也蹲下陪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雨聲越來越大,唐雲羨給可憐的小茶婢撐著傘,絞盡腦汁,最後只能遲疑著伸出手,模仿當年師父做過的動作。

她輕輕摸了摸女孩的頭。

杜鵑忽的停住哭泣,呆呆抬頭。

唐雲羨自幼流浪街頭,當然明白這樣的女孩十五六歲便來茶樓當茶婢,想必是家中貧苦不得不為之,受了委屈也從不敢說,自己不是那些恬不知恥的臭男人動手動腳,但粗野的舉止還是嚇到了女孩,想到之前也被清衡把自己的話當做斥責,唐雲羨原本以為人生最難的一段已經度過,但眼前這道激流橫空出世,她渡或不渡好像都是錯。

杜鵑安靜地看著她,半晌,用手背抹掉眼淚,“姑娘,我沒事,是我唐突了客人,該我向姑娘道歉。”她倒是拉著唐雲羨站了起來,為自己一時的失態道歉,唐雲羨看她仍然畏懼瑟縮的眼神,知道是怕自己找蘇老闆去說什麼。

“我不會去和蘇老闆胡言亂語,你放心。”唐雲羨只能這麼說。

杜鵑愣了片刻後笑出酒窩,點點頭,走回寒舍。

雨在時平朝走後一點點變小,磅礴的氣勢化成綿綿的柔絲,這一來二去的時間,清衡想必已經回到獨一亭,唐雲羨撐傘沿街走著,這條路圍攏上風湖岸,盈盈翠波被雨敲得叮咚亂響,雨淋落的葉片翻滾在漣漪裡,怎麼都不沉,漂著打旋的葉片被水波擠到湖岸滿是青苔的石階上,有人把它撿了起來。

唐雲羨停下,看著清衡彎腰拾起葉片又松開手,碧綠的葉子重新落回湖面。

她雖然撐著傘,但卻好像已經淋濕了,在軟綿的雨裡仍然單薄無依,劍放在她腳邊,唐雲羨一直走到劍尖前清衡才發覺。

“唐姑娘?”她像是想到了什麼,連忙更正了稱呼,“雲羨,你和徐大人沒在一起嗎?”

“沒有,她嘴太碎,煩。”唐雲羨挪開清衡的劍,直接坐在湖邊石階上,光滑的竹傘竿撂在肩上,下巴剛好搭住支起的膝蓋。

她坐下的舉動讓清衡不解,但也跟著坐下,兩個人的傘疊邊疊到了一起。

雨聲與沉默在兩個女孩之間徘徊,說什麼都很奇怪,唐雲羨盯著崩上鞋尖的雨珠,它們滑落後她終於決定開口。

“我們見過。”

清衡一愣,“什麼?”突如其來的四個字讓她困惑。

唐雲羨把傘挪到另一個肩膀,這樣她就可以看著清衡的眼睛說話了,“我們四個人第一次見面,你們三個跟蹤被我發現的那天,你問我說是不是從前見過。”

“是,我總覺得好像見過你。”清衡的眼睛忽然亮了,“這麼說我沒有記錯?”

“嗯,你記性很好。”唐雲羨淡淡說道,“差不多十年前,玉燭寺的地宮裡,我給過你一支蠟燭。”

清衡覺得記憶被這句話驟然點亮,是了,她沒有記錯!

“你那天為什麼要大白天躲進那麼黑的兵武庫?”唐雲羨現在仍然不解清衡為什麼當年出現在那裡。當時自己聽師父的命令去武庫取按照新圖譜鍛出的箭簇,舉著蠟燭在冷森森的刀刃之間看到一個縮坐在牆角的女孩。

清衡和唐雲羨差不多年紀,但個子更高,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新舊傷痕遍佈,但這在玉燭寺太常見了,不算值得稀奇的事情,唐雲羨只記得黑暗裡她明麗的眼睛,被照亮驚慌得看向自己,卻又迅速死寂一般的平靜對望。

她急著回去,拿走箭簇行至門前,鬼使神差回頭,發現清衡還盯著自己。

燭光快找不到遠處的黑暗,清衡坐在光與暗的邊緣,像是隨時要陷入漆黑一片,唐雲羨站下,不想多話惹事也覺得哪裡不對,最後,她只能走到清衡面前,把自己的燭臺遞過去,這才彷彿胸中一口悶氣全呼了個幹淨,坦然的頭也不回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