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冰涼地掛在兩腮。

大家都只是想,安安靜靜的活到死而已啊。

為什麼……人偏偏總要這樣自相殘殺呢?

一天端茶倒水的活兒幹下來,奴真已然一身疲憊。卻因為揣藏著心事,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到了半夜。

夜深了,初秋的促織鳴得厲害,奴真趁著月色悄悄起了身。

看著被拋在後院木板車上尚未拉去亂葬崗的同族,他正彎腰去推板車,卻沒料想到被出來夜尿的掌櫃看到,

“你該不會是……”

“來人啊!抓人啊!”向來和善的掌櫃突然高聲疾呼,想要喚來官兵抓走奴真。

奴真理解,私藏羛族可是死罪。

但他不能,絕對不能被抓走。

一如十年前,奴真在凜冽的晚風中狂奔那樣,他逃了出來。

白荷湖邊燃著一團明亮的火堆,火堆邊上坐著一個又高又壯的行客。發現狼狽不堪的來人時,他露出一種逐漸變得惡心的眼神。

這種眼神讓奴真再感熟悉不過,可稱之為——

露骨。

一種與生俱來般的恐懼從腳底而生。

奴真不禁連退幾步、轉身便跑,卻沒跑十幾步就被那大漢追上了,那人高他兩頭有餘,身形龐大,直接一把把他推倒在草叢裡。

膝蓋和手臂傳來的鈍痛使人清醒,奴真試圖從地上爬起,剛弓起的背馬上被人死死地踩在腳下。

“哪裡來的俊娃,美得讓老子都分不清男女。”

說罷,用腳踹了他的右腰,將他翻了個身,扯住領子一撕,被陌生的大手粗魯地抓了一把。

這人力氣本就極大再加上滿手的胼胝、繭子,雙腿間脆弱的地方接著被狠握了一下,痛的奴真整個蜷縮在一起。

那人看到奴真的臧葒印記,而後不屑地踢了地上人肚子一腳。

“原來是個羛族,那就好辦了。”他一把薅起奴真的頭發,脫下褲子就要往可憐的羛族人嘴上湊。剛要進行下一步動作,大漢忽然瞪大了眼睛,仿似有什麼莫大痛苦似的,身子直挺挺地向後倒去,連扯住奴真頭發的手都松開了。

奴真忙倉皇地爬起遠離三尺,劇烈喘息之後。他壯起膽,湊近地上已然不動的人。

大漢的頭部迅速地湮出了大片鮮紅的血液,在月光下呈現出淡淡的紫色。眉心還插著半截樹枝,眼球凸出。傷口處不斷冒出鮮血,發出“汩汩”的聲響,在幽靜的夜裡極為瘮人。

奴真全身癱軟、不受控制的顫抖。

是被救了嗎?可……救他的人會是誰?環顧四周,天地間只有他一人。

秋夜突然再也聽不到蟈蟈的鳴叫,只有河邊蘆葦叢不時發出被風刮過互相碰觸的聲音。奴真用抖若篩子的兩條胳膊支撐整個癱軟的身體爬起,驀然聽到一聲細微的悶哼聲,便僵硬地轉頭循著聲音望去,卻發現河邊,也就是灌木叢不遠處的河裡,端坐著一個衣襟半敞的男人。在皎潔的月光下,奴真清晰地不能再清晰地看到那個男人長著一頭銀白色的長發,面目和唇色皆慘白一片,雙眼緊閉。更令奴真呆滯在原地的是,那個男人從眼角到下頜延伸著一條金黃色的鳳圖騰,以一種猙獰狂傲的姿勢盤踞在他左邊臉上。在這寒夜裡靜坐,且不管長相怎樣,多少都是有些滲人的,可明明又長著一副怪物的樣子,卻好看得讓人再也移不開眼……

面前的男人與夢中那個依稀可辨的少年的五官漸漸重疊,與十年前同樣俊朗的眉眼,同樣高挺的鼻樑,淡薄的唇,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啊,突然就這麼完完整整活生生地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眼角和心窩莫名都潮濕一片,奴真現在只想向他走去。在過去黯淡無光的十七年裡,他飽受苦痛折磨的生命能得以存在仿似就是為了與這個少年的第二次相遇。

一步一緊張,一步一期待。夜晚的河水冰涼刺骨,簡直要涼徹了骨髓,奴真隨即擔心還在水中端坐著的那個人,於是匆忙走到他身後,試圖將男人抱回岸邊,他輕柔地架住男人的腋下,然後將他往岸上拖,在奴真奮力的拖拉之下,男人的小半個身子已然上了岸,可在這時突然噴出一口鮮血,血霧旋即融入暗黑色的河水之中。

奴真急忙擦去男人嘴邊的血跡,他看到這人臉上本就稀少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整個人變得更加慘白,便再也無計可出。

良久,他脫下本就單薄的麻衣蓋在男人的身上,又脫掉鞋子,試探地用腳感應河底石頭的高低,然後整個人慢慢走近水中,最後坐了下來。

當冷冽的河水湮沒到胸膛,奴真渾身打了個哆嗦,強忍住想跳上岸的沖動,試圖使這個男人靠向他,以便供給這個受傷的男人一些溫暖。

不久,奴真就發現自己身體已經逐漸僵直,想要抬手掐掐自己是否還有痛覺,卻察覺手腳已經完全動彈不得了,抽筋不出半柱香就要來上一回,痛的奴真齜牙咧嘴。

黎明的第一縷曙光乍洩,換下整片深黑的帷幕,天地仍是一片寧靜,奴真率先醒來,只是怔怔出神看著身側人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