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那個沒地方可去的夜晚聊了很久,他不停地跟我分享他的工作和生活,最後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

後來,我的確就跟他走了。

所以在我畢業之前,就已經正式在枯葉蝶工作了。我過著和肖梟差不多的生活,第一次發現,原來渾身是傷的時候,也可以笑得很開心,可能,這是一份讓我熱愛的工作。

所謂的正義和善良,是由大多數人主觀定義的。比起被這些東西外在約束和監督,我更願意相信這是人們本能的東西,來自天性,誰都有的,只是照做的程度不同而已。

媽媽說得很對,我的使命是讓善良的人們不再無家可歸。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真正明白這個道理的,可能是第一次去戰場有個小女孩拉著我的褲腿求我帶她走的時候,可能是去黑市檢檢視見私自販賣裝備的老闆的眼神的時候,可能是在戰場有個受傷的年輕人哀求我開槍把他打死的時候......

我知道沒人能帶我逃脫出去,沒人能救得了我,我只有往上游,露出腦袋用力呼吸,確保我真正地生存著。

以前看書看到尼采的一句話——殺不死我的,都會使我更強大。

對於我而言,那些要殺死我的,都讓我感覺到活著;那些殺死過我的,都讓我重生。

……

這是一段長長的話,路潯不知道白深聽懂了多少,甚至不知道白深睡著沒有。

白深沒有說話,抱著他的手緊了緊。

他想,就讓我帶你逃脫出去吧,路潯,逃離你過往的一切陰暗和絕望,拉著我不要放手,讓我帶你去見見更美好的景色。

“告訴我吧,路潯,”白深輕聲說,“彼岸花。”

路潯沉默著沒有說話,空氣中的靜謐吞噬了他們。

“我要......以你的什麼身份說服自己告訴你呢?”路潯問。

白深一時答不上來,這個問題,他還真的沒有仔細想過。

路潯接著說:“我的同事,醫生,還是老師?”

白深能感受到他語氣裡的茫然和不確定,路潯並不是真正地完全相信自己,他在信賴的邊緣徘徊,白深覺得,可能自己需要拉他一把,讓他走近些,讓他真的相信自己。

“你的愛人,”白深說,“這個身份可以嗎?”

路潯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困了,他把腦袋往白深肩膀處的棉被埋得深了一些,回答道:“可以。”

“我媽媽的後肩文著兩朵彼岸花,左邊是曼陀羅華,右邊是曼珠沙華。”他說。

“天堂和地獄?”白深之前為了路潯查過彼岸花,好像裡面有提到過。

“嗯,”路潯輕聲說,“她沒有跟我解釋過,我想可能是因為,她認為爸爸去了天堂,而她只能去地獄吧。”

“可她入獄不是因為她做了錯事。”白深說。

“但她認為自己是個罪人,”路潯揪著白深的衣服,“她覺得和爸爸生生世世都不會再見了吧。”

“……那,你呢?”白深問,“你背後的文身呢?”

“是我十五歲那年,她入獄之前帶我去文的,”路潯說,“她要我一直記得,不要再見了。”

白深拍了拍他的後背:“你有沒有想過,她是想讓你徹底告別過去的生活?”

路潯沒說話。

“你到現在還是沒有走出來,是嗎?”

白深知道,路潯很多東西都沒有說,即使重要,也只是草草略過。

那幾次綁架案是怎麼回事?對他而言,是否留下了ptsd創傷後精神緊張性精神障礙)?肖梟說路潯的躁鬱症早在進枯葉蝶之前就有了,也就是在他十幾歲,甚至更早的時候,究竟是什麼誘發了嚴重的心理障礙?

關於這些問題,路潯都沒有說。

也罷,不說就不說了,長長的路可以慢慢走,深深的話可以淺淺說出口。他可以等到路潯能夠雲淡風輕地說出過往的那一天,他想,他們可以住在一個恬靜的地方,養些花花草草,帶著一隻狗,傍晚去林蔭道散步。

生命中實在有很多很多值得期待的東西。

白深靠近他的耳朵,輕輕說:“我以前讀書的時候,也讀到一句話,是萊昂納德·科恩說的——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