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孟衍在宮中住下,洗浴過後,衣帶輕輕一勾,將白袍解下來,順手搭在屏風上面,耳力靈敏的他捕捉到了異樣的風聲。

“你在看什麼?”孟衍側頭道。

施施然走進來的正是周祭,他習慣性地拿指腹貼著唇,下拉揚起的弧度,一本正經道:“我怕先生住不慣王宮,特來看看先生有什麼需求,沒想到先生正準備就寢,是祭造次了。”

他倒是懂得盡一盡地主之誼,處事穩妥周到,孟衍也就不大在意,只著中衣,面色坦然地道:“你不用麻煩,反正……我也並未打算久住,明日一早,我便會向越王請辭。”

“先生為何非走不可?”周祭問道。

“我們孟氏劍術向來不傳外人,縱然你是王室貴胄,也絕不能壞了規矩。況且我本沒有做官的志向,也沒有做官的能幹,你還是另覓賢才吧。”

他說了許多,周祭也沒聽真切,只將注意力放到“不傳外人”四字上,歪了歪頭,笑吟吟地道:“若我不是外人,而是內人呢?”

孟衍也認真思考了片刻,方道:“我孟氏一族此時並沒有與你年齡相仿的女子,這婚嫁之事怕是行不通,若不然,你再耐煩等上幾年?”說到這裡,他又輕輕搖頭:“我孟氏有規矩,遵循一夫一妻制,女子不為妾,男子不另娶,若是等過了幾年,仍舊沒有適齡人選,那豈不是要耽誤太子殿下了?”

周祭悠然聽他說完,以手支撐下頜,語不驚人死不休:“據我所知,先生您,似乎至今仍未成親?”

“這又有什麼關聯呢?”孟衍疑惑道。

“祭不才,願與先生結百年之好,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孟衍的眉,像是被春水吹皺了似的,眉梢曲了起來,玉色面頰上隱隱地,滲透出來暗紅,一陣心神恍惚,“男子與男子之間成親,這是顛倒陰陽,混淆龍鳳,太子怎能如此戲弄在下?”

“王命已經下達,現在越國人人盡知先生是祭的太傅,若是先生此刻離開,讓祭顏面何存?分明是先生先戲弄的祭,如何又能責怪祭?”周祭垂頭道。

孟衍竟以未然,垂下眼瞼,若有所思,良久,才道:“若你想入我門下,需應我三件事,否則就算刀斧加身,湯鑊在側,我亦不會鬆口。”

周祭忙道:“先生只管說便是。”

孟衍站起身,走到窗臺邊,將手負在身後,如梵唱的聲音慢慢出口:“第一,不得殺戮無辜百姓,孺子老弱。”

“是。”

“第二,不得傳授他人,否則自斷筋脈,武功盡廢。”

“……是。”

“第三,此後與我孟氏一族共存亡,死生一體,休慼與共。”

“是。”似乎也不是什麼難辦的差事,周祭緩了緩,原以為他會說什麼“欲練神功,必先自宮”的糊塗話,或者“潛心修道,戒色戒酒”之類的空話,還好,還好,都是可以辦得到的。

“如若你違背任何一件事情的話——”

周祭立刻截口道:“先生是否會將祭就地正法?”

“非也,”孟衍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若行為不端,自有天譴,只是到時,你便不再是我孟衍之徒,你是生是死,都與我無幹。”

周祭點點頭,腹誹道:“敢情是我忘了,他是殺不了人的,就算我血洗天下,他也頂多是與我恩斷義絕,絕不會與我拔刀相向吧?”

他擺擺頭,祛除雜七雜八的想法,對著孟衍的背影,單膝著地,繼而雙腿齊跪,拱手作揖道:“祭拜謝先生,必得伸張大義於天下,挽救黎明於泥漿,以報先生教導之恩。”

孟衍轉過來,傾著身子,拍拍他的肩膀,“祭兒,此後你就是我門下唯一弟子了。”

周祭睜大了眼睛道:“先生之前未曾收過徒弟?”

“收過一個,不過他後來叛逃師門,已不算是我的徒弟了。”聲音帶著些惆悵。

周祭鄭重地點了點頭,看著孟衍,心想自己作為這天下第一劍客的唯一傳人,更應當苦習劍術,不捨晝夜,他深感責任重大,兩肩難扛。

“時辰不早了,祭就不叨擾先生入寢了,祭告退。”

“嗯。”

萬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