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席的少年端著茶盞久久不能回神,兩行清淚從面龐滑落。臺上那白衣女子雖然薄紗覆面,難堵真顏,可是隻看那雙眼睛就夠了,那眼神猶如一股春風,足夠將他那一池冰吹化了。

此時,他的心中豁然開朗。這麼多年來,後宮佳麗如雲,卻總也沒有一個得以入眼,原來自己一直在等她……

“官家?”郝隨小聲的叫了一聲。這少年天子雖然年紀不大,卻一向沉著穩重,極少見到如此失態。

少年回過神來,放下茶盞,接過郝隨遞來的錦帕,揩了揩眼角,“適才我想起了祖母,祖母鳳體欠安,而我卻在此享樂,實在不是為兒孫之道也。”

郝隨眸光閃了閃,回道:“官家要責怪就打微臣罵微臣,千萬別傷及龍體。”

少年將目光久久地停在門口,今晚,他爽約了。

少年頷首,起身。外走廊走去,猛地驚覺,那白衣女子與那夢中的人如此相似,不禁脫口而出:“那白衣女子,朕夢中見過。”

郝隨聞聲,眼珠子一轉,諳透其意,對守在雅席外頭的一個守衛低語了幾句,才匆匆跟上少年的腳步。

梅姐再登臺上,此時的臺下猶如被安撫好的孩子,乖順中透著期待。

梅姐先福了福身,巧笑道:“各位大官人,無雙姑娘首次登上錦樂坊的舞臺,若有不到之處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臺下的有人高呼:“無雙姑娘,天下無雙,汴京頭一位。”

少年天子行到門口,聞言微微一頓,口中低聲:“無雙,才色無雙,天下無雙,好名字。”

“你方才跳的是失傳已久的唐玄宗的淩波曲?”梅姐推開門的時候,柳葉已經換回男裝,正在鏡子前束發。

“正是。”

梅姐上前一步,接過她手中的篦子,將她的秀發握在手中一下一下梳理著。“你跳的果真嫻熟,簡直美輪美奐,若不是踏錯一步,簡直堪稱完美。就是謝阿蠻在世,怕是也要甘拜下風。”

柳葉神情滯了一下,“什麼都逃不過梅姐的眼睛。”回過頭來看住她,“梅姐說會幫我是真是假?”

梅姐微惱,將手中的篦子往桌上一摜:“你且去打聽打聽,錦樂坊的梅姐有沒有過食言而肥的事情。”

柳葉急忙致歉:“實在不是柳葉信不過梅姐,因為我所涉之事事關重大,出不得半點差池,還望梅姐海涵。”

梅姐面色稍霽,重新撿回篦子給她梳著頭發,問道:“若是提籃打水這樣的事情怕是你也用不上我幫忙。說吧,想讓我做什麼?”

柳葉撿起發帶在手中慢慢揉搓著,眼中寒冰漸起:“方才我在臺下看見一個人,故而亂了一步。”

梅姐的手頓住,望著鏡中的女子,面色嚴肅而隱約帶有一股子寒意。

柳葉續道:“我的哥哥被奸人所害,故而我女扮男裝混入官場,只為了找出真兇,為哥哥雪冤。方才我在臺下看見了一個人,極有可能與我哥哥被害一事有關聯,沒想到卻在此處遇見。”

梅姐皺起眉心,仔細回想了起來,方才柳葉錯了一步之時,眸光確實是鎖住了臺下的某一個位置,雖然轉迅即逝,她依稀能想起那是敞廳中甲號辰座,回頭得讓二葦子去查一查誰買了此座的席票。

換好裝束,再去雅席,宋公子早已人走茶涼。柳葉的心亦如那殘茶,涼中微微泛苦。

回得小宅,夜已經過半。

夜色如水寒涼,如凝守著一盞油燈,趴在桌上睡著了,縮了縮脖子,囈語了幾句。細看,眼角還有殘留的淚痕。

柳葉微微嘆了一口氣,拾起一件外裳與她披上。摸了摸懷中的小包裹,那裡是梅姐給她的一包肉色粉末。

梅姐說:“你這喬裝也就騙騙缺心眼的,若是有心去看,一眼便瞧出你是女子。”掏出一包粉末來,“早些年我祖母最喜扮男妝,故而留下了這些,如今你正好用得上。”然後又教了柳葉如何調和粉末,如何在臉上塗抹達到菱角分明像個男人,又不會改了容顏。最後還不忘叮囑她一定要將耳垂上的洞給蓋住。一番折騰下來,再看鏡中,分明就是一個年少英俊的少年,何來女娃之氣?

柳葉按了按小包裹,轉身回房。

許是前一夜勞累,也許是睡得晚了些。柳葉醒來時,日頭已經上了三竿。

床頭上幾件幹淨的衣裳疊放整齊,桌上小菜清粥已經涼去。

柳葉洗漱完畢,端起粥碗正欲喝,如凝埋著頭走了進來,徑直從她手中將碗奪下,放進託盤中,連著桌上的小菜一道端走了。須臾又換了幾道熱菜上來,不過依舊默然無語。

過了三日。這三日,如凝如往常一般將柳葉的衣食安排妥妥貼貼,只是在她作畫之時不再在旁側紅袖添香了。得空下來,柳葉細想了一下,這三日除了"大人,請用飯""被褥已鋪好,大人請安歇"之類的,如凝就不曾與她說過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