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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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宜祈福、求嗣、入宅、裁衣,忌赴任。
柳樹在東水門邊盤下的小宅修繕一新,擇了這個日子入宅。
柳葉長年居於歌舞坊與杜府王府,要好的小姐妹不過英兒。英兒又是個不能自由出入之人。柳樹初入仕途,尚在待詔之中,未有官職,唯有與他同科的沈青稍有交好,其卻因十日前取得吏部官憑,遠赴州郡任職。是以,一不鳴炮,二不宴請。母子兄妹三人一合計,只請了周遭鄰裡圍坐一桌,就著幾個可口家常菜喝上一盅便是慶賀了。
初月如絲,朦朧撒著一層白光,院中一株桃花正似有若無地鼓著花苞,在月光下顯出枝椏婆娑。
唉——
一聲長嘆。柳樹頎長的身影被月光拉出長長的影子,落在門前廊下。
“哥哥為何嘆氣?”兄長自用飯之時便有些神色恍惚,想來定是心中有事。
柳樹回首,看見妹妹正披衣立在廊下,月光不夠明亮,沒能將他的妹妹照出風華絕代來。“葉兒怎麼還沒歇下?”
廊下矮桌上置了一壺兩杯,柳葉取來兄長的披風,“哥哥既然喜歡看月亮,葉兒就陪哥哥一同看。哥哥心中有事不妨與葉兒說一說。”
酒是溫的,喝進腹中卻泛著苦味。柳樹長嘆一息:“當年父親帶著我和身懷六甲的母親,自江南投親到江北,一日在途中歇息,旁邊的林中躥出一隻兔子,我一時貪玩便兀自追著兔子走遠了。”酒杯在手中握著,漸漸冷去,就如那日追兔子迷失在林中的心,驚恐、迷惘,“後來遇見了義父,他將我收留並沿途為我打聽父母親的訊息,只可惜進了京城依舊沒有音訊。”從此,柳家兒子便成了卓安德的義子。元佑初年卓安德接任武平軍節度使,舉家遷往洞庭湖畔的郎州,直至三年前病故。
“在郎州時,我的心總是向北,我總覺得我該來東京。”手中酒杯的餘溫早已散去,又被手心攥暖和起來。柳樹有些悽然,“在東京寄居三載,終於得中進士,更喜的是果真找到了母親和妹妹。”
柳葉重溫了一壺酒,給兄長滿上,“闔家團聚本該喜極,哥哥今日緣何哀愁,不如讓妹妹猜上一猜。”柳葉明媚地笑著,“前些日子,同榜的進士皆從吏部領到了任職文書,哥哥每日心中焦急。而今日哥哥不急了,反倒變得有些哀傷。如果不成猜錯,那就是哥哥也領到的任職文書,但是得離開汴京,對否?”
柳樹舉杯的手抖了一下,詫異望住眼前的女孩。從母親處只知道妹妹自小生得的確是伶俐可人了一些,卻不曾想如此冰雪聰明,洞察人心。一語中的。
今日吏部給他下了官憑,但是與官憑一併而至的還有一方令牌。吏部尚書語重心長與他道:“你雖為進士,卻是三甲最末一名,按常理來說,也就能給個太史局末等抄錄的職位。你可知為何給你的是正七品縣令之職麼?”見他茫然搖頭,尚書大人又道,“德清大澇想必你已聽說,江南運河決堤,沖毀良田千頃,民房不計其數。這其中可有貪墨舞弊之事?而時任縣令劉勝,偏巧就在此時悄然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人間蒸發了一般。這又是巧合?此事已經震怒天顏,中書省和呂相大人在朝堂上建議派欽差去一查究竟。聖上英明,說除了派出名面上的欽差,最好還派個人暗中查一查。”
尚書大人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與你同榜的進士基本上已經派完,也就剩你了。此事不宜派朝中老臣前往,故而,你就是那最佳人選。哦,對了,你的義父不是前武平軍節度使卓安德麼,聖上對他的忠心很是贊賞,覺得他教出來的孩子,差不了。”
他謙遜地垂頭。
尚書大人又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你手中的令牌足以調動兩浙路的廂軍數千人。這不要說是縣令,就是州府,都沒有這個權力。這呀,是呂相從樞密院特批來的。”尚書大人和藹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年輕人,不能辜負呂相和本官對你的期望啊。”
柳樹的肩頭瞬間變得沉甸甸,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可是與機會並存的又是何等的兇險。
柳葉不動聲色地給自己斟上一杯,舉起:“哥哥為難,是否因為母親?”
柳樹苦笑一聲,“高堂在,不遠遊。何況我已經多年不曾盡孝。”
柳葉仰脖喝盡杯中酒:“大丈夫志在社稷江山,哥哥雖不圖高官厚爵,卻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必定要以天下為重。堂上母親,葉兒自當代替哥哥盡力侍奉。”
柳樹感慨:“妹妹深明大義,為兄自嘆弗如。慚愧慚愧。”繼而正色,“方才葉兒所言極是,大丈夫立世,當先國而後家,為兄的猶疑毫無道理。”起身對著妹妹深深揖了一揖,“為兄不日便要趕往德清赴任,家中事務,堂上老母,皆拜託妹妹了。”
柳葉趕忙起身還禮,末了還輕笑出聲:“哥哥倒是迂腐了,怎對自家妹妹行起禮來。”
數日後,柳葉在趕往德清的路上自責不已,若是自己多了一份細心,必能發現哥哥行此大禮的背後是生死之託,那麼也許能幫著兄長多做一番謀略,興許就能躲過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