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谷一會昏迷一會清醒,清醒了之後一改往日那種惜字如金不停的說話。

馮喆到了之後,李博谷就要求要出院回半間房,說自己想回家。

李博谷已經不行了。

馮喆就給李玉打電話。

李玉這會還在省裡,李博谷的情況她已經知道,得知馮喆在醫院,李玉心裡稍稍有些慰藉。

李博谷要從醫院回家去,馮喆自然要徵求李玉的意見,李玉沉默了一會,在電話那端哽咽了起來,說一切就遵從自己父親的意思,然後說自己會盡快趕回來。

“馮書記,一切有勞你了。”

“你和我之間,不必說這種話。”

李博谷住院後馮喆來瞧的次數很頻繁,很多人都以為馮喆和李玉是戀愛關系,都認為馮喆就是李博谷未來的女婿。

一個女婿半個兒,馮喆對待李博谷這樣盡心,也的確起到了兒子的作用。

到了傍晚,馮喆領人將李博谷抬進了家。

破家值萬貫,自己的陋室自己喜歡,李博谷越發的精神了起來,喘著氣指點著讓馮喆從書櫃裡拿出了一本書,說:“這是斯塔夫理阿諾斯的《全球通史》,送給你。”

馮喆手捧著書,李博谷說:“《全球通史:從史前史到21世紀》是斯塔夫理阿諾斯《全球通史》的最新版本,也是其最後版本了,我看了幾遍,你沒事也翻翻。”

“都說以史為鑒可知興替,我讀了一輩子書,教了半輩子書,似乎什麼都懂,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懂……”

“百無一用是書生……”

“生活到底是什麼呢?生活其實就是一個逐步發現自己平庸的過程,我們能做的只是坐著看別人成為英雄,成為成功者,自己卻一事無成……”

李博谷說著無聲的笑著,馮喆感覺李博谷和自己這樣像是老師給學生授課。

“……很多事到了最後才明白,有人幫你,是你的幸運;無人幫你,是公正的命運。沒有人該為你做什麼,因為生命是你自己的,你得為自己負責……”

馮喆有些難受,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亡其言也善,擱在往常,李博谷絕對是不會和自己說這麼多的話的,而且還是這些類似於人生感悟的話語,他覺得李博谷這是迴光返照的跡象,但是又不能打斷他,也不好好當著李博谷的面給李玉打電話催促李玉趕緊回來,這個時候自己能做的就是當一個好聽眾。

鎮上有幾個電話找馮喆他也沒接,一會天色就昏暗了起來,李博谷躺在床上依舊斷斷續續的說:“在我年輕的時候,那些告誡我靠你一個人改變不了這個世界的人,其實他們弄錯了,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靠我一個人去改變這個世界……我的訴求僅僅是我想做一個不被世界改變的人,我只想自己內心強大而已……改變世界是一種示威,我們示弱,不想改變世界,不想被世界改變,這是一種示弱……我只想做我自己,可是想要堅持做自己,真的很難……”

大門被推開,李玉的腳步急促的傳了進來,馮喆沒有動,李玉進到屋裡,過去抓著李博谷的手,喊了一身“爸”。

李博谷眼睛亮了一下,輕聲的說:“小玉……小馮,你們都要好好的……”

李玉臉上都是淚,馮喆和她站在一起,李博谷的視線沒有了焦點,臉上泛著奇異的紅,喉嚨“嘶嘶”的發出著響聲,用幾不可聞的音調說:“……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裡,不捨……不棄……”

李博谷的聲音杳然而止,李玉忍不住大聲的哭了起來。

外面一陣夜風吹過,遠近的落葉搖曳飄零,蟲聲唧唧不堪聞,秋天終於來臨了。

李博谷的人緣還好,李玉現在又在縣委工作,加上有馮喆在,李博谷的後事很快的就被籌辦了起來。

忙忙碌碌了一夜,當第一縷晨曦降臨到了半間房鎮南莫村這個原本幽靜的院落裡的時候,報喪的哀樂聲透過連夜架起的高音喇叭開始了鳴奏,四鄰幫忙過事情的人都來了,人聲鼎沸,李玉紅腫著眼睛給馮喆說:“你去忙吧,老高他們都在……”

高志邦昨夜在李玉家裡幫忙,走得晚,今早來的卻很早,他聽了李玉的話說:“這裡一切有我。”

馮喆想想,就要離開,這時李玉跪著給馮喆磕了一個頭。

給幫忙祭奠的人磕頭是本地白事情人家對奔喪的親戚好友的一種回禮,李玉的這個動作讓馮喆絲毫沒有防備,他連忙攙扶起李玉,嘴裡囁囁的,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

馮喆今天到鎮上很早,剛剛進辦公室唐經天就打來了電話說將劉秋華弟兄三個放了。

“放了?怎麼回事?”

“昨天帶他們來是以詢問案情為理由的,到了現在什麼都沒問出來,寺窪村的人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那個會計也是煮熟的鴨子嘴梆硬,不能超期羈押……馮書記,我早先對形式估計不足,我這邊壓力很大啊。”

形式估計不足,壓力很大?

“你說的明白點,都有誰給你壓力?”馮喆的語氣有些冷。

“方方面面,局裡的,縣裡的,陰的陽的。”

“皮局長?縣裡還有誰?所以你就放人了?”

唐經天聽出了馮喆的不滿,但是也沒有具體說是誰:“也不是皮局長……馮書記,我這是被雙重領導的啊,丫鬟拿鑰匙,就是個樣子,不管事,難處太多,你得體諒。你的話我聽,人也抓了,放也是一種策略,放是暫時的,胳膊收回來再揮出去勁大嘛,放了還可以再抓,這會放了他們也跑不出地球,半間房就這麼點地方……我在程式上讓人先無話可說。”

“我已經叫人做了佈置。現在關鍵是要有他們犯事的證據,光是口供不行……這樣對方方面面的,也能有個交代,再說,那個會計還在我這,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一條繩上的螞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