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先生笑問:“已經簽了,難不成駱娘子是個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人?”

“呵,白紙黑字我駱銀瓶簽了,自然會信守諾言,言出必行。”駱銀瓶立馬回應道。

就這樣,駱銀瓶寄錢去江州,又託人捎信去家裡,自己則留在洛陽,跳舞為生。她在迴雪和遊龍皆有演出,依照碧雲先生的安排只跳《淩波》,場場滿座,一票難求。

當時國家最有名望的宮廷畫師顧老還鄉,途徑洛陽,觀駱姬《淩波》,連觀三日,禁不住為她作畫——可惜不久後顧老便仙去,畫也流落遺失了。

駱銀瓶名氣越來越大,除了舞舍外,碧雲先生開始安排她參加某些富商或貴人,甚至單獨跳給他們看。駱銀瓶自是不肯,只覺這些人肥頭油膩,一雙眼睛賊兮兮的。她開始挑地方,挑人,經常罷跳。而在迴雪和遊龍,也覺《淩波》跳厭了,竟私自改了上臺曲目。就算跳《淩波》,也隨性更改動作。

這些肆意妄為的舉動,一次兩次,碧雲先生或勸或忍。不久後,除了跳舞,碧雲先生還安排她上臺演戲,還是主角兒,駱銀瓶毫無經驗,也無甚演技,自然一塌糊塗。

不少洛陽觀眾不禁笑起來,道她只剩漂亮,似個瓶兒罐兒,只能擺著好看。

駱銀瓶在臺上同臺下對嗆,最後還是碧雲先生來收場。焦頭爛額中,碧雲先生同駱銀瓶吵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呵斥她。之後一發不可收拾,三天兩頭的吵架。

而這時,洛陽城裡,開始流傳起揭露駱銀瓶惡行的小冊子。

雖然作者匿了名,但駱銀瓶覺著自己能猜到。“這冊子是錢師師寫的。”她跟碧雲說道。

碧雲冷笑:“你覺得就一個錢師師寫你?”厭惡她的人,多了去了。碧雲放下書,又道:“今晚有場舞,去申家大宅。”

是夜,申家大宅。

駱銀瓶跳完《淩波》,被拉著陪酒。期間申爺嘻嘻笑笑,上下其手,駱銀瓶倏地站起來,右腕果決一抖,一斛酒盡潑在申爺臉上,身上。碧雲先生押著駱銀瓶賠罪,她不僅不低頭,還踹了碧雲一腳。

碧雲先生一怒之下,不再允許駱銀瓶跳舞,全城大小舞坊,她都不可以再登臺。

駱銀瓶道不跳就不跳,她樂得瀟灑自由。

盛怒的碧雲先生提醒她,契約還在他手裡。駱銀瓶執拗要解除,碧雲便提出了苛刻的條件——其一,不僅限於洛陽,無論何地,她都不可以再做一名舞姬。其二,支付給碧雲一大筆賠償金。

駱銀瓶沒思索多久,就答應下來。這世上,什麼都不能同自由痛快相比。

她把大半年掙的銀子全交給碧雲,還剩下三十兩的債。

那時候的駱銀瓶覺著,三十兩,小數目,掙錢很快的。

她回了趟家,探望父母。然而這一探望就走不了了。

尚未成人的弟弟見風消竟撐起大梁——父母皆病重。

駱銀瓶:“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同我講?”又道,“怎地才半年,爹孃就出了大事?”

見風消告訴她,爹孃不想讓她擔心,見女兒是真心喜愛跳舞,更不願影響她的前程,所以每次捎信去洛陽都報喜不報憂。至於病情,父母早就重病了,要不怎會生還鄉的心思?

見風消道:“爹孃治病,家中老本所剩無幾。阿姊,你這趟從洛陽回來,可有帶什麼錢財?皆聽聞洛陽的大夫比鎮上的好,你能接爹孃去洛陽不?”

駱銀瓶羞愧難當,默哭一場,然後帶著爹孃弟弟重回洛陽。

果然,沒有舞舍敢要她,一次次全吃的閉門羹。

可是病得治,債得還啊!著實缺錢,駱銀瓶不得已,接了一場她最鄙視的陪酒活——不能跳舞,錢並不多。但好在席間皆是君子,平平安安。

駱銀瓶回家哭了一夜。

翌日清晨起來,她雙腳剛挨著地,就搖搖晃晃,不穩重跌在床上。駱銀瓶以為是哭得暈的,沒有在意,卻在一天之內頻繁跌倒。再過幾天,竟暈得不能走路了。

去瞧的第一位大夫,說是風寒,吃了藥,沒好。第二位大夫說是椎骨之症,貼了膏藥還紮了針,還是沒好。第三位大夫就奇了,說是中邪,往巫醫上治,數個療程下來,也沒好。

駱銀瓶:“不治了不治了,先治爹孃。”但她不治不好,誰去掙錢呀?

還得治,好在這時遇到一位刑大夫,妙手仁醫,穩定住駱銀瓶的病情,還減免了她的藥費。

駱銀瓶恢複如常,除了……吃一回藥,發一回胖。

人一胖起來,五官就擠住了,美貌不在,自然連陪酒的活都接不到了。

碧雲先生前來催債,瞧著駱銀瓶的落魄醜態,非常滿意地給她介紹了一份卸貨的活——說是非常襯如今的她。

碧雲以為駱銀瓶會呵斥怒罵,會拒絕,哪曉得她竟答應下來。

駱銀瓶望著錯愕的碧雲,給他道了聲謝謝。

真的是太需要錢了。

她開始去各大米鋪卸貨,哪家需要苦力搬大米就去哪家。一開始一袋都搬不動,後來單手掄兩袋健步如飛。

掙了混著汗和泥銅板,回家一個個數清楚了,放箱子裡鎖起來。她有了一個小本本,絞盡腦汁計算著爹孃的藥花多少,碧雲還多少,一家人吃食多少……錢兩不夠,就只能減少自個的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