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傳召的太監是胥九辭的徒弟, 自然將宮裡的事事先同師父說了一遍, 好叫他提防起來, 免得進宮被人捉住錯處。

胥九辭的確想過很多次, 韶王如果發覺趙幼苓的身份後, 會不會認她,會不會從他身邊把這孩子奪走。

但是想得再多,都沒想過韶王竟然敢把這事捅到了天子面前。

如果這只是民間尋常訴訟,自然不必顧忌太多。但天子面前, 胥九辭不敢拿趙幼苓的性命開任何玩笑,做任何危險的嘗試。

這是阿嬗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他已經弄丟了一次,不能再弄丟了。

胥九辭換上官袍,準備隨人進宮。

趙幼苓想跟著走, 胥九辭不肯, 還是她纏了一會兒, 胥九辭這才答應,讓承恩找出一套還未穿過的太監服給她換上, 方才踩著晨露坐上了進宮的馬車。

他們進宮時, 天子正在早朝。禦前侍奉的大太監遠遠就見著他們一行幾人,忙走下臺階,將人迎至一旁偏殿。

炭盆,茶水,宮裡的點心,一應俱全。趙幼苓眼觀鼻鼻觀心, 就立在胥九辭身後,和承恩一樣低著頭,就像是尋常伺候的小太監。

等早朝結束,方才的大太監匆忙過來親自傳召。

這次,只有胥九辭一人能進殿,趙幼苓再想跟,也礙於身份,只能留在偏殿等著訊息。

那一頭的殿內,韶王早早留著,沒滾掉的淤青過了一夜,看起來越發的鼻青臉腫。

告到禦前的事,本就已經出乎了胥九辭的意料。等見到韶王一副心肝寶貝被搶的神情,胥九辭嫌惡地皺起了眉頭。

他不是一個喜形於色的人,但顯然韶王真的讓人不快。

殿前龍案後坐了一個鬍子花白,眼神晦暗,看著沒多大精神的胖老頭,手裡握著個不該出現在金殿裡的東西,赫然就是民間府衙用的驚堂木。

“胥九辭,你身為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卻奪人親女,令人骨肉分離,你可知罪!”

他拍的用力,似乎又嫌棄震得手疼,拍完就把驚堂木丟在一邊,指著胥九辭,吹了吹鬍子:“說說吧,韶王告你奪人親女,是不是真的。”

胥九辭拱手,看了看韶王,再看向天子道:“陛下,新都郡主不是還在韶王府麼?不久前,陛下還與臣感慨,不知該為郡主指婚一個怎樣的郡馬。”

“確有其事。”天子低聲笑道,“你的記性一向好的很,那可幫朕找到合適的人選了?”

“還未找著,不過如今守在沿海一帶抵禦倭兵的戴將軍,聽聞家中還有一子尚未娶妻,不知年歲是否相仿,倒是可以試一試。”胥九辭眉眼微抬,淡淡說道。

那姓戴的將軍,別的沒什麼,也不家暴,也不納妾,放在平日裡,自然是個很好的結親人家。

可戴家君在沿海一帶威名赫赫,正是天子和太子的心頭大患,這要是跟姓戴的聯姻,韶王府上下只怕又要掛到人心底的賬本子上了。

“父王!”韶王忙大聲喊道。

他聲音太大,傳到了殿外,連偏殿的人都不由一怔。趙幼苓騰地站起來,想出去看,又不得已止步,眉頭緊緊皺起,放不下心來。

“……你這混賬東西,這麼大嗓門,是要給朕哭喪不成?”天子氣得抄起驚堂木,往韶王腳邊砸。

韶王躲了躲,憤憤說道:“父王休被這人給矇蔽了,他奪的是兒臣的十一娘,兒臣一直不知十一娘竟還活在世上……”

天子瞪眼,胥九辭接過話頭。

“陛下面前,臣不敢撒謊,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他道,“臣當年曾認了一個義女,因是女兒身,且年紀又小,怕她受人欺負,這才將其女扮男裝,充作閹伶,養在身邊。”

天子輕咳一聲。

“是個女孩兒啊。”天子想了想說道,“朕是記得你身邊有個小子,個子小小的,話也不多,似乎害羞的很,很少在人前露臉。原來竟是個女孩兒。”

“是個很乖巧懂事的女孩。”胥九辭笑道,難得一見的笑容在他習慣了人前冰冷的臉上綻開,倒是叫人看的吃了一驚。

天子頷首,往韶王臉上看了一眼,又把視線落到了胥九辭身上。

“這孩子,你是怎麼發現的?”天子問道。

“掖庭隔三差五會將重病或是死了的罪奴抬出宮。那日也是湊巧,這孩子染病,被人抬了就要丟出宮,臣正好準備去教坊,正好經過,見她有些像臣的一個友人,便將人救下。”

“因為病重,這孩子只留了一口氣,連太醫都說怕是熬不過去了。臣到底念著她像故人,打算試一試。不行就好生安葬。哪想第二日,一口氣就成了兩口氣,人慢慢地活下來了。”

“至此就將孩子留在身邊教養,一直到天祿十一年,城破,臣與這孩子兵荒馬亂間分離,不知她的去向。還是不久前,她自己找到汴都,才與臣重逢。得知孩子這幾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頭,臣百感交集,實不願她再受人欺辱了。”

天子沉吟一刻點點頭。

“這麼說來,這孩子倒真是與你有緣。至於其他的,只怕你也並不清楚。”他說道。

胥九辭也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