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沉沉的腳步聲, 趙幼苓猛地從偏殿跑出來, 一眼就見到了一前一後走在金殿外的胥九辭和韶王。

兩人身上, 外露的情緒截然不同。

韶王的神情寫滿了歡愉, 分明是心想事成的自得。而胥九辭面無表情, 只是一雙眼寫滿了無奈。

“義父……”趙幼苓迎上前,低低喊道,一面喊一面將手爐塞進胥九辭的懷裡,示意他趕緊捧著暖暖。

但當她喊完抬眼看到不遠處韶王朝這邊看來的眼神時, 不由怔住,到了嘴邊的話也隨即吐不出來了。

胥九辭餘光掃了一眼韶王,慢慢凝神,袖子拂過趙幼苓的手臂,托住了她的手肘。

“雲雀兒。”他道, “韶王……已經知道了。”

趙幼苓愣神。

胥九辭道:“韶王已經知道你是趙家女, 是韶王府的小娘子了。”

見他這麼說, 韶王忙湊近了身子,笑眯眯。

“十一娘竟也跟著進宮了?”他對趙幼苓說道, “時候不早了, 不如回去收拾收拾,父王讓你世子哥哥去胥府接你。”

胥九辭和韶王人前不謀而合地唱了一出不知者無罪的戲,人後卻各自心知肚明當年十一娘從掖庭到教坊的事另有內情。

但胥九辭不捨趙幼苓離開,和韶王得知親女尚在人世不想讓人流落在外的感情都是真的。只是其中的情意濃淺,只有各自才知。

“韶王殿下要接臣女回王府嗎?”趙幼苓問道。

“是,你的世子哥哥自見你第一面, 就唸念不忘。”韶王說道,“便是其他兄弟姐妹,也都甚是期盼你能回家。”

期盼嗎?趙幼苓心中好笑,她幼時身體不好,不怎麼和兄弟姐妹玩耍,就算有什麼關系親近的,也都在當年韶王逃出京城後,被廢太子斬殺了。

哪裡的什麼期盼。

“那殿下還記得臣女的名字嗎?”趙幼苓問道。

“父王記得。你是父王的十一娘,是父王當年受廢太子構陷出事的時候,年紀最小的孩子。所以,你的名字裡,有一個幼,對應你其他姊妹都以花草為名,所以還有一字,叫苓。”韶王說道。

韶王說的仔細,趙幼苓面上不動,心底長嘆一聲。

她怎麼會信韶王真的記得自己的名字。她甚至都記得幼時有一回撞見十郎無意間沖撞了韶王,被韶王詢問是哪家的孩子,直到僕婦提醒才知是自己的庶子,卻除了排行,記不起十郎的名字。

看著韶王湊近說話的樣子,胥九辭眉頭微蹙,將趙幼苓往身邊拉了拉:“韶王何必如此著急,等明日再讓世子來接十一娘也無妨。”

他拉著趙幼苓就要走,身後頭韶王追了幾步大喊:“明日,最晚明日一早我就讓世子去接!”

馬車在宮外等著。從宮門口到胥府,這一路上,外頭有多熱鬧,車裡就有多安靜。

承恩幾次坐不住想躲到車外和把式一道吹風,都被胥九辭拽了回來,只好縮在角落裡,偷摸看著這對父女倆。

看一眼,再看一眼,看得誰都忍不住了,一個手爐砸進了他的懷裡。

“拿著手爐再滾出去。”胥九辭道。

承恩嘿嘿一笑,忙不疊逃了出去,把車廂騰給了他倆。

“義父不要我了?”

胥九辭抬眼,看著身邊一臉認真的趙幼苓。

“要你,你是阿嬗的女兒,我當然要你。”他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她那麼像阿嬗,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纏著自己撒嬌的阿嬗。所以,他拼盡一切,冒死也要從掖庭救出她,替阿嬗照顧她。

趙幼苓笑了,俯下身,像小時候那樣,伏在胥九辭的膝蓋上。

“我小時候常常在想,為什麼義父是義父。如果義父是我的身生父親,那該多好。”

頭頂上的手掌驀地一頓,良久,她聽見了一聲長長的無可奈何的嘆息。

她腦海中轉過很多次這樣的想法,想到夜半醒來偶爾看見對鏡偷偷哭泣的娘親,她就忍不住問老天爺,為什麼義父是太監,為什麼娘親是韶王的姬妾。

漸漸大了,她明白。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不過都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