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騅的部族裡,唯一的大夫叫圖隆,在戎迂族內也算是有點小名氣,只是脾氣固執,素來愛得罪人,就被原先的部族踢了出去,投靠了呼延騅。

他離了原先的部族時,手底下十幾個徒弟,只跟來一個七八歲的奴隸。他沒兒子,徒弟也都離了心,索性就把這小奴隸認作兒子跟徒弟,養在身邊,粗著脖子一邊罵一邊教醫術。

見兒子跟藥材都給呼延騅拐走,圖隆自然是坐不住了。等了幾個時辰,聽聞那快死的孩子竟還真就被一副藥給撿回了命,驚得他連水也喝不下了,急著就要問詳細情況。

可等到了那一家三口的氈包門外,卻被泰善給攔了。問了才知道,呼延騅也在裡頭,這會兒卻不是出什麼事,而是那漢人小丫頭見藥效起了,在裡頭跟著睡著了。

他走也不是,進也不能,在氈包外轉了幾圈。突然腦門一拍,頭一扭,徑直去找被拐來煎藥的兒子。

氈包外頭的動靜,趙幼苓是聽不著,呼延騅卻都聽在了耳裡。知道人這是走了,他方才動了動身子。

他那時不過是看她昏昏欲睡,怕人摔了,就借了胸膛,哪知這一靠就真的睡了過去。他低頭想喚一聲雲雀兒,卻見半張臉微微發紅,睫毛卷曲輕顫,呼吸也淺淺的,睡得很熟,一動都不動。

呼延騅低頭看她,看了許久,連呼吸都放輕了,只嘟囔了一句“真小”,還就真的不把人喊起來。

趙幼苓惺惺鬆松睜開眼時,緩了好一會兒才發覺身後靠著的竟還是呼延騅的胸膛。

她到底不是真的年幼。

這副驅殼裡的記憶好歹都已經十四歲了,若韶王府不曾出事,她這個年紀,即便是庶出,又不得寵,韶王妃向來持重,也該是給她相看夫婿的時候了。

更何況,男女之間的那些事,她前世雖沒留下過什麼好的回憶,可再怎樣還是清楚的。

她動了動,就聽得耳邊有風,呼延騅竟是低頭同她說話。

“圖隆想見你。”

趙幼苓坐直了身子,回頭道:“是那邊出事了?”

呼延騅搖搖頭,見她耳朵發紅,還伸手揉捏一把:“他聽說這邊的事,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救回來了。現在應當在看藥渣,我讓泰善把他叫過來?”

他說著收回手,指尖搓揉,似還留著耳垂柔軟的觸感。

趙幼苓看一眼孩子,笑:“圖隆師傅願意來自然好。”說著她低頭,雙手互相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我不是大夫,要不是當初碰見過這事,也聽……聽人說過藥方,我也沒法子救人。”

病人體質不多,有時候治同一種的藥方子,藥材的分量就得增減。她用的是太醫跟她說過的那一副,大多丹痧用那方子都不成問題,加上又沒有新鮮的藥材,藥效雖然有,但肯定也多多少少會有差異。她從一開始想的,就是讓圖隆根據藥方加結合每個孩子不同的體質,稍微調整一下,藥到病除。現在圖隆願意看藥渣,下一步就該看一看這孩子的情況,信了她給的方子。

圖隆果然來了。

人一進氈包,就往睡榻邊上靠。

因著孩子還在睡,邊上夫婦倆也繃著臉站著。圖隆哼了兩聲,倒是沒把孩子吵醒,看了看面色,又湊近聞了聞氣味,手往脖頸上一搭,再看趙幼苓的眼神已經變了。

趙幼苓拿被子往上蓋了蓋,恭恭敬敬地給圖隆行了個禮。

圖隆眼皮一跳,正要別扭的再刺她兩句,眼角瞥見面露不耐的呼延騅,輕聲咳嗽:“是好了一些。”

他倒是承認。

趙幼苓嘴角彎了彎,圖隆又道:“你且說說,這丹痧是什麼病?”

趙幼苓想了想,老實道:“我數年前曾見大夫治過丹痧,這才記得藥方。此病為感受痧毒疫癘之邪,乘時令不正之氣,寒暖失調之時,機體脆弱之機,從口鼻侵入,蘊於肺胃二經。”

她能籠統記住的原話就是這些,又問:“圖隆師傅可記得這些孩子染病之初,是什麼症狀?”

“起病急,高熱、畏寒、咽痛,連吞嚥都困難。有時伴有頭痛、嘔吐、煩躁不安等。口內會有出血,雖不多。頸前腫大壓痛……”圖隆臉色鐵青,一邊說著,一邊自己對應上趙幼苓的說法,越發肯定的確是丹痧無誤了。

趙幼苓輕聲道:“到後面,就該是全身出疹。面頰充血潮紅,口唇蒼白,舌紅起賜。”

圖隆嘴唇嚅動兩下,對著她拱了拱手:“是了。”他又看向呼延騅,“到底是我太過自負,忘了漢人還有句話,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這麼說,呼延騅本是繃著的臉微微鬆了一些。趙幼苓卻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本不過就是湊巧看過方子,又一心救人,這天也好,人外人也罷,都是漢家傳承千百年的東西。她藉著幾輩子老祖宗留下的東西,救一條人命,也算是積一份功德。

呼延騅見趙幼苓把方子遞給了圖隆,問:“拿著這方子,可能把那些孩子都救回來?”

趙幼苓不說話,只是看著圖隆。

“能。”圖隆收了方子,“只是這方子,到了戎迂,卻得改一改。”他看過藥渣了,再對上方子,看得出這方子很穩,若再根據病患的體質改一改,就愈發的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