氈包外的雪紛紛揚飛舞著,頂上覆蓋了一層的白,地上一個腳印接著一個腳印,已經踩得有些濕滑了。

冰冷的風吹起氈簾一角,雪花才往裡頭飄了一瞬,便被篷內的暖意融化成了細微的水汽。

趙幼苓還跪坐在地上,看著站在面前一臉認真的男人,方才因為烏蘭浮上心頭的緊張漸漸退去。

她微一點頭,松開了一直捏著的拳頭:“閹伶,其實就是教坊司裡唱曲兒的閹奴。”

天子喜愛曲樂,有官家早年獻上一名閹奴,因其聲音如女子般純淨輕柔,耐力長久,竟令天子從此高興不已,時常召見。

時間長了,底下溜須拍馬的官家們便摸到了天子的這一喜好,陸續往宮裡送了多名閹伶,一併養在了教坊司。

這些閹伶大多容貌秀美,相比起來,她反倒落了下乘,所以義父將她充作閹伶留在教坊司內,並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閹奴……

呼延騅有些微怔,想起了年幼時曾在祖父的營帳裡見過,從胤朝來的閹人。

那閹人微弓著背,面容像是敷了厚厚一層白.粉,賊眉鼠眼的,看著實在不喜。

可跟前這個……

清瘦,面容白皙,像極了女孩。

呼延騅看著,別開臉。

戎迂的女孩,十歲左右胸前已經微微長了肉,就是小子,這個年紀也該練出了二兩胸肌,哪像這個閹奴,不用脫光了看也知道,定是具單薄幹巴的身子。

許是外頭的天光暗下來了,氈包裡的光線便也跟著昏暗起來。

氈包裡的地面上雖沒雪,鋪了一層幹草。可外頭的寒意順著地面往裡來,到這也只是消了三分。

趙幼苓跪坐在地上,腿上、屁股下,全是一片冰冷。冷得厲害了,她下意識動了動,就見那別過臉去的男人忽然又轉回頭來。

“你說你叫雲雀兒?”呼延騅問。

“是。”趙幼苓老實答道。

“真名?”

“是幼時義父所取。”

呼延騅點頭:“你義父是何人?”

趙幼苓道:“天子身邊,內常侍胥公公。他老人家也是教坊使。”

這一層的身世,趙幼苓本就不打算隱瞞。無論是現在的呼延騅,還是重生前遇到的昆特勤,想要查她的身份,輕而易舉。

她既這一回遇到的是呼延騅,便是留了一條命,自然願意坦誠。

可再坦誠,她另一重身份卻是怎麼也不願現在說的。

想到這些,她心底未免有些酸澀起來。

她盡管不願坦白身份,可被吐渾兵拿捏要挾城下胤朝兵士的時候,聽到那一聲“本世子不記得有這個模樣的妹妹”時,她心下不免覺得鈍痛。

那是她同父異母的兄長,可大抵也只是緣分淺薄。

趙幼苓微微垂眸,視線裡黑色的馬靴鞋尖微轉。有雪飄進來,落在那鞋尖上,顯眼的一處白,很快化成雪水洇開。

“雲雀兒。”頭吐渾話。你也聽得懂。”

騰一下,趙幼苓臉上火辣辣地燙,整個人驚惶地顫抖起來。

她忘了!

在呼延騅問話的時候,她根本就忘了自己不應該聽得懂,更不應該說得出吐渾話!

她伏下身,額頭貼到了冰冷的幹草上。

“我……曾在教坊司裡……與胡姬學過一些……”

她五歲那年被義父帶進教坊司,那裡的確有許多胡姬,來自關外各部,能說各地的胡語,其中也有戎迂人。只是那時候,她尚幼,每日痴纏義父,撒嬌哭鬧,哪會去學什麼吐渾話。

她不知道這個回答,能否令男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