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鞭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頭掛久了,冰冷得很。

粗礪的馬鞭托起她的下巴,趙幼苓的整張臉便都露在了人前。不說烏蘭,就是邊上站著的幾個吐渾兵,在見到她容顏的那一剎那,都不由自主微微眯起了眼。

先前從囚車上趕人下來的時候倒是沒留神,這小子竟還長了一副女人的面孔,也難怪叫人以為是個女變男裝的東西。

“不是女人。”吐渾兵吞嚥了下口水,“這小子聽說是宮裡頭養的閹伶,天生不是男人,專門養著給漢人皇帝唱曲兒的。”

說話間,烏蘭的馬鞭往下勾了勾,幾下解開了趙幼苓領口上的扣子,眼睛盯著她的臉,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直到領口敞開,半露出的胸口平坦的看不到任何起伏,他這才抽回馬鞭,聲音平靜如初:“閹人?”

“是天閹,聽說是打小就住在漢人的皇宮裡。天生不是男人,沒那物什。”

那一隊吐渾人說著譏笑起來,邊上的戎迂人也跟著大笑。

趙幼苓站在原地,沒有了馬鞭,她下巴依舊微微抬著,一雙眼睛裡帶著淩厲悽楚的恨意。

她發育遲緩,到十四歲,不過才堪堪來了葵水,胸前更是平得很。烏蘭就是敞開了她衣襟,至多也只能令她感到折辱,卻暴露不了她的女兒身。

但她恨,恨那些讓吐渾兵“聽說”的人。

被俘的漢人當中,並非所有人都咬著一口牙,撐著滿身骨氣,寧死不肯低頭。還在永京城,初初被俘的時候,早有人拋棄了家國,為了茍活,成了吐渾兵的走狗,將永京城中的人家統統賣了個幹淨。

更何況是像她這樣的閹伶。

便是連後來被吐渾兵從戎迂帶走她去威脅大胤,也是因有人將她的身份說了出去。

“沒那玩意兒,又張了這副臉孔,豈不是天生便是讓人走旱路的東西。”

“也就只有那地方,能伺候人了。”

那些吐渾兵還在譏笑,側旁突然一聲怒吼道。

“閉嘴!要殺要怪悉聽尊便,做什麼要如此羞辱人!大胤還未亡,你們不過就是一時得逞!”

那聲怒吼是從被縛的男丁中發出的,瞬間附近的幾個氈包裡都走出人來。有男有女,面面相覷,繼而爆發出一陣怪笑。

烏蘭笑得最是大聲,手裡的馬鞭遙遙指著說話的人,緊接著就有戎迂人將那說話之人從隊伍中拽了出來,被死死地按在了雪地上。

趙幼苓側頭,看著雪地中被人按住的男子,捏緊了拳頭。

她認得這人。

戶部侍郎家的庶出,不是什麼出挑的人物,又自有吃藥,比女子還要柔弱。可偏偏是這麼柔弱的人……這一路上撐著一口氣活到了現在。

她甚至還記得這人是怎麼死的——和這一世一樣,那時候也是這個不起眼的郎君不忍她在人前受此屈辱,怒斥吐渾,然後硬生生被幾個吐渾兵壓在雪地上,用鐵棍猛敲一頓打死的。

在所有人幾乎屈從的時候,唯有他,還信著難逃的大胤天子,還敢站出來為她一個“閹人”說句話。

看著拿著鐵棍圍上來的吐渾兵,趙幼苓跪了下來,將頭深深低下。

埋住膝蓋的雪很冷,透過不厚的布料,就這麼傳遞到身上,冷得她說話的聲音都情不自禁地發顫。

“請大人饒了他。”

她說的是漢話。上一世能說一口流利的吐渾話,那是因為在戎迂生生熬了四年。可這一世,從永京城被擄來的雲雀兒哪能聽懂和說的了這樣的話。

她就這麼跪著,身後的郎君還在叱罵,叱罵聲中夾雜著幾聲悶哼,顯然雖沒挨鐵棍,也是受了幾拳頭的。

她不能這時候回頭,也聽不到頭頂上的回應,只好繼續跪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你們漢人無論男女,最看不起的就是宮裡頭沒根的閹人。怎麼他一個讀書人敢為你說話,你一個閹人也捨得跪下跟我求這個情?”

烏蘭的聲音裡透著幾分不耐。

“饒他也行,你這個小閹奴就陪我玩個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