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鍋兒剛丟了黑山羊,我看見榆樹上有死掉的黑山羊,我見到過一個眼珠子。

發現一個偷羊賊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偷羊賊躲在樹上生吃山羊。

“你在想什麼呢?”小胖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指,“快走吧,去村裡瞧瞧,興許就能碰見大毛人了。”

我和小胖肩並肩我走出了蛇樹林,我的後背一陣發癢,我感覺身後有一雙陰險的眼睛盯著我。可是我沒有勇氣轉過身去一探究竟,我寧願自己和小胖去村裡白走一遭,也不遠回頭揭開近在咫尺的答案。

村裡並沒有大毛人的影子,不過瘦皮已經下來了,只不過弄得一身屎尿,在大塘裡洗到半夜才敢回家。雖然被父母修理了一頓,不過兩隻嗷嗷待哺的小鳥足以撫慰瘦皮傷痕累累的皮實心靈了。

此後我留意觀察,我發現每年村子裡都會丟失牲畜,據說我們那一片有一個特別猖狂的盜賊團伙,專門偷家養的牛羊豬,偶爾也會偷雞鴨鵝。可是隻有我知道我們村上有點不一樣,我們村上丟失的羊是黑羊,牛也是黑牛,豬也是黑豬,以至於後來我們村子裡純黑的牲口銷聲匿跡,黃牛、白羊、白豬成了主流牲畜。

而此後我也很少去找大毛人玩兒,雖然小夥伴們都說他的西瓜越來越好吃,蓮蓬也很香甜。路上如果單獨遇見大毛人,他看我的眼神和微微揚起的嘴角也和在其他人面前不同。這是不是我自己太過敏感多疑、胡思亂想我已經無法考證了。

後來我去鎮上上初中,很少回家,偷牛團伙被抓了起來遊街示眾在刑場吃了花生米,再後來就不見大毛人了,據說是自己走了。瓜棚、蛇樹林都被平了,附近的村民在上頭種上蔬菜瓜果,長得尤其茂盛,紛紛感嘆這麼肥美的土地竟然被一個外鄉人佔了幾十年,真是可惜。

高考結束的時候,有一天我在老家的院子裡躺在一張摺疊床上瞅著棗樹上的蜜蜂發呆,父親從外頭進來,後頭還跟著一個山一樣的大高個兒男人。

高個兒男人白白淨淨,戴著一副眼鏡兒,留著板寸頭,鬢角斑白,下巴颳得光光的,不過依然能看出青白的鬍鬚的痕跡。高個兒男人身體瘦削,行走如風,仡仡然走到我行軍床前。

父親熱情地招呼他屋裡坐,還大笑著跟我說:“小龍,你看看,能認出來這是誰嗎?”

我仔細端詳這個人的臉,清癯的面容似曾相識,可是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高個男人打破沉默,一哩哇啦咋呼了一陣兒,發出爽朗的大笑,接著摘下眼鏡,兩隻手舉到胸前,埋下頭,做出啃吃西瓜的模樣。

如電光火石一般,十幾年前的身影立刻出現在我的腦海。

“你是大毛人?”

時隔十幾年,大毛人忽然又站在我的眼前。

我的心裡五味雜陳。

“嗯,你記性不錯呀!”

大毛人開口用標準的普通話和我說。

“你會說話?”

我一直以為大毛人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可是……我再仔細看看他的身量,手足細長,和大毛人很像,身高也很像。我看看他穿著大號皮鞋的雙腳,雙腳也很大,反正比我的腳長一半。

我搖了搖頭,說:“你不是大毛人。”

面前的高個兒男人愣住了,父親在一旁呵斥我:“別沒大沒小的。以前亂叫就算了,現在我給你介紹下,這是李老師,以前在村裡住過幾年,你小時候不還去瓜棚裡吃過西瓜嗎?”

“你好,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李東南。”

雖然父親說的已經足夠明確,可是我依然無法把眼前這個高大的陌生人和以前的大毛人聯絡起來。我也伸出手,握住了他伸過來的大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