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此事倒是真的,但是……”陸準有些為難地四下看看,沒有人站出來替他說話,他只得擺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對隆慶皇帝說道,“陛下明鑒,臣剛剛說過的,臣讀書少,對一些事情想不那麼明白。又是頭一次進京,什麼都不懂的。臣只以為,次輔大人也是陛下潛邸時的授業先生,連陛下都要加以尊敬禮遇的,臣又怎敢不以禮相待?再說,臣不過是一介武夫,平生最敬重的就是讀書人。當日臣一身便裝,又是第一次拜會次輔,這才當街下跪,卻不知道於禮法不合,這是臣的過失,請陛下降罪!至於向一個奴僕跪拜……臣實在是冤枉!臣又沒見過次輔的轎子,只以為那轎子裡頭坐的是次輔大人,這才如此孟浪的。”

陸準說完,已經跪倒在地,兩眼可憐巴巴的看向隆慶皇帝,倒是讓隆慶皇帝起了回護的心思。

隆慶皇帝知道,面前這個人,正是在南都捨命救了太子的武將,他本身就對其有些好感。而陸準的解釋也可以看作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知者不怪嘛,又不是什麼大錯特錯。更何況,對潛邸的那些老師,隆慶皇帝一向敬重,比如高拱,比如張居正,都是他的肱骨之臣,能夠得到陸準這樣的敬重,他當然開心。再加上陸準那一副可憐的樣子,隆慶皇帝還從未在大臣們的臉上看到過。不僅不覺得他如何失禮,反而覺得自己要是不替他說兩句話,反而顯得太過無情了。

正好此時,他的心情也漸漸地不那麼緊張了,便也就又將高拱教給他的話記起來一些。順著陸準的話,他直接用高拱教給他的言語開始安慰他,說些,‘朕知道你書讀得不多,但忠誠還是沒問題的,以後差事要好好幹,不要辜負朕的期望。做事不要太張揚,但也不能因噎廢食,畏首畏尾’之類的話,說到最後,大度的將陸泓所說的什麼罪狀通通一筆勾去不提。

早朝就這樣淡淡的過去了,陸準走出殿門的時候,還不禁覺得精神恍恍惚惚的。

他們兄弟這次可算是出了名了。陸泓大義滅親,非但沒有因此而揚名立萬,反倒是被引為和陸準一樣的笑柄。

陸準倒是不擔心別的,但陸泓如果總是這麼跟他較勁的話,長此以往,他還真是不知道這京城的日子該怎麼混。

當晚,他在府中設宴,請自己在京的親人團聚一番。不知有意無意,反正是沒請陸泓來。京城沒有秘密,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市井,陸家兄弟反目成仇的戲碼從這時候開始,就成了京城的慣看戲碼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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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騰了將近半個月,陸準才在高拱的敲打下,慢吞吞的想起了自己不是進京養老的,而是擔著責任的。他如今是掛著神樞營總兵的牌牌,是時候該去看看自己的兵了。

這神樞營,其實就是當年的三大營中的三千營。當年之所以叫做三千營,是因為這營是個騎兵部隊,以三千名蒙古降兵為骨幹,漸漸發展起來的。人數雖然不多,但卻是當年成祖皇帝手中最為重要的突擊隊伍,具為騎兵。

從國初一直到現在,兵制是幾經沿革,到現在,神樞營下面設了戰車營、車兵營、守兵營各三個,執事營一個,左右副將各一人,練勇參將兩員、參將兩員、遊擊將軍兩員、佐擊將軍兩員,分領上述的十個營,而由武官總兵、文臣提督共同掌總。包括備兵在內,所有的兵加在一塊兒,大概應該有七萬人的樣子。

和陸準搭班子的文官名叫魏學曾,嘉靖三十二年的進士,初授戶部主事,升任戶部郎中、光祿少卿、右僉都禦史、巡撫遼東等職務。不久前上過戰場,因功得到朝廷的封賞。只不過這家夥身體不怎麼樣,總是生病,實在是不能在戰場吃太久的沙子,於是就被調回來,擔任了兵部右侍郎,提督神樞營。

陸準見他第一面,不待對方按照朝廷規制行禮,便已經上前親密的拉著對方的胳膊和他攀談起來,按照他的字,一口一個‘確庵先生’叫得甚是親切。

“確庵先生,我在南都執掌過孝陵衛,也擔任過協同守備,對行伍中的事情,稍稍知道些皮毛,還需要您多多的指點!”陸準很是謙虛的對魏學曾說道,“主要是我進來的時候,看到外面的兵丁好像不是很多,算一算,怕是不夠數吧?我早些年也聽說過吃空餉的事情,沒想到,這看上去竟然是如此的嚴重啊!”

“你算是說到根兒上了!”魏學曾聽陸準這樣說,便認定高拱沒有看錯人。陸準是個肯辦事,也不怕事的人,因此而沒有避重就輕,反倒是直截了當的就跟自己提到了實際存在的問題。他便也不兜圈子,對陸準直言道,“吃空餉,實為我大明京營中的一大弊病。只因為牽扯太多人的利益,難以快刀斬亂麻,這才一直拖著不能解決。不瞞你說,如今的神樞營中,能有四成的戰兵都要謝天謝地,其餘都是臨時拉來湊數的。不知道,陸伯爺有什麼好辦法解決嗎?”

“哦,這樣啊!”陸準眼睛一轉,笑了笑道,“這個交給我就是了!我從小就生在軍營,長在軍營,對付兵痞,我有辦法!只是不知道,您可否將您的護衛借給我用一下?”

“護衛?”魏學曾回頭看了看自己帶的幾個護兵,不知道陸準想幹什麼。

陸準笑道:“確庵先生切莫起疑!我只是進京匆忙,只帶了一個護衛,實在是不夠用啊!您要是信不過我指揮的話,那我就先跟您透個底!我要您這些護兵,是想要讓您看住軍倉!無論是人吃的馬嚼的,沒有我的命令,絕不能讓任何人拿去一粒!您能跟我保證的話,那這件事情就拜託給您,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握住倉庫,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這有何難?本官倒是不信,有本官看護,難道還有人敢越過本官擅自動手不成?”

得到魏學曾的許諾,陸準滿面含笑的謝了又謝,隨後帶著邵化海朝簽押房走去的時候,卻是冷下了臉色。他聲音發寒的對邵化海吩咐道:“你去傳我的命令,集合士卒,按照花名冊給我一個一個的點名!”

“是,卑職這就去。”邵化海答應一聲,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小心翼翼的對陸準問道,“三爺,這不是在孝陵衛了,您不是想要……開殺戒吧?”

“看情況!”陸準撚了撚手指頭,漫不經心的回答,“你說得對,這不是咱的老營,輕舉妄動當然不行。咱們得先把下面的人摸清了,數透了,然後才能……一擊斃命!去吧,照我說的吩咐下去就是,我自有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