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謙給陸準除了主意,但並不代表這個主意就可以實施。究其原因,無非是兩大阻力,其一的阻力,暫且不提,而其二的阻力,就是陸準面前的這些人。

對於一個只帶過兵,卻從未打過仗的武職官員而言,想要獲得文官的信任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不是事情緊急,實在是無人可用,而滿屋子的人又都不願意為此負責任的話,那怕是也輪不到他來指揮這一戰。

而且,直到這個時候,還是有人跳出來反對。

其中叫得最響的,卻是在座的眾人之中,職權最低,最沒有實際地位的一個。此人名叫裴宇,嘉靖甲午年中舉人,辛醜年名題雁塔,登進士第。

他為人比較正直,且素來以知兵自詡。同樣是振武營兵變,徐鵬舉被人稱作‘草包’,可謂是丟盡了顏面。但當時的裴宇,卻能夠臨危受命,不懼刀斧加身,奉旨提兵戡亂。其間不動一兵一卒,僅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就瓦解了振武營計程車兵,讓他們難以齊心合力。旬日間,危機自破。

這一次的事情,他其實也很想能夠毛遂自薦的。但可惜的是,他的想法和徐鵬舉說出來的氣話是一樣的。為了使南都城不遭受兵災,為了能夠盡快戡亂,他認為身為太子從被綁架伊始,就應該有為國捐軀的準備。但這種想法是難以啟齒的,他不是徐鵬舉那樣的勳貴,什麼都可以胡說,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要對其負有責任的!

歸根到底,還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裴宇老了,雄心壯志在官場浮沉之中漸漸磨損,也再不複當年了。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就願意看著陸準帶兵上前。說白了,他不相信這麼多大人都沒有辦法的事情,陸準一個小小的指揮同知,沒有念過幾本聖賢書,也不懂得經世致用的人,能夠妥善的處理這次事情。

因此,他率先舉例道:“猶記當年,成祖起兵清君側,時惠帝麾下無人,竟然動用孝陵衛守軍以抵禦成祖兵鋒。事後,成祖哭於祖廟,盡言惠帝不肖,竟至動用太祖陵兵。今日我等雖然易地而處,但卻是同樣的動用了孝陵衛,這是否也是不當之舉?”

“事急從權嘛!”徐鵬舉如是說道,他對於這位在振武營兵變時佔盡了風光的文官並沒有太多的好感,反而是對陸準這樣的武夫有著非同一般的認可,“孝陵衛是專職給太祖皇帝守陵的不假,但裴大人你也知道,太子是從孝陵出去之後方才被賊人所虜的,若是有半點兒損傷,太祖皇帝如何能不心疼天家血裔、國之儲君?故而,依老夫所見,呼叫孝陵衛絕非不可,而且還是大大應當的事情!裴大人不必糾結於此了,免得浪費了時間。若是因此而出了什麼不忍言的事情,你裴大人可是賠不起的。”

裴宇雖然不服氣,但徐鵬舉的歪理他卻沒法辯駁,只能轉而質問道:“陸大人,不知道你可有什麼擒敵之策嗎?”陸準剛想將馮謙教給他的話說出來,卻就聽裴宇接著說道,“太子失陷,其罪非輕,你要想好了再說,免得到時候付不起責任。天子一怒,血如漂櫓,可沒人救得了你。”

被裴宇這麼一說,原本還打算好好說話的陸準頓時就不想再好好說話了。

心道:既然信不過我,那你自己帶兵沖吧?叫了我來,又擺出這幅臉色來,就好像太子是我陸準弄丟的似的!還不是你們這些文人太著急,填鴨子似的往太子腦袋裡頭灌東西,他是實在是受不了了才跑的。

心中如此想著,頭腦中便是有些憤憤不平了,說起話來,自然也是氣話。

“卑職是個武夫,小小的指揮同知,並非是什麼領兵打仗的良將,不懂什麼兵法韜略。只知道憑著一身血勇,總要將殿下全須全尾的救出來才是,如若不然,卑職願意以死謝罪!”

此言一出,包括高拱在內的大人們一頓眉頭緊皺,這其中的裴宇更是想要出言訓斥,但有些人卻偏偏不想讓他如願。

“好!說得好!”徐鵬舉當即搶著稱贊道,讓裴宇的話根本無法說出口,只見他撫掌道,“真不愧是我朝的世職武官,不枉費朝廷對你祖孫幾代的厚待!你怎麼想的便怎麼去做好了,盡管去做,不需要有任何的顧慮!”

徐鵬舉這樣說,就是在給自己撇清關系。如果日後一旦因為這次的事情出現了什麼紕漏,那自然都是陸準的錯處,朝廷要瀉火,大可以把陸準這樣口出狂言,致使東宮失陷的佞臣賊子千刀萬剮、碎屍萬段。而如果萬一是陸準因此而立了功,徐鵬舉因為是第一個同意的人,當然也會有功勞。

本來想要跟陸準好生說一說的裴宇,這一下便沒有了說話的機會。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陸準被徐鵬舉打發了出去,兀自嘆氣,卻又沒有辦法。

當然,更多的人則是看出了徐鵬舉的求全之道。徐鵬舉想要保住自己,其他人又如何不是想要保住自己?既然有了陸準這個愣頭青似的替罪羊,那自然就把全部的責任讓陸準擔負了就可以了,自己當然還是遠遠地避開為好。

※※※

從魏國公府中出來,陸準兀自怒氣不消。

他今天傳的是一身武職三品的常服,頭上戴著烏紗帽,帽頂用金,鑲嵌著瑪瑙帽珠。雜色文綺、綾羅的緋紅團領衫,自領至裔去地五寸,袖長過手七寸,胸前、背後繡著武職三品服用的猛虎圖案。腰間束著金鈒花的腰帶,腰帶上懸著佩刀。

冷了臉色從府中走出來的時候,包括邵開河、邵化海帶著的親兵們在內,左千戶所官兵無不凜然。誰都不敢輕易發出聲音來,生怕惹得陸準不高興了,這就要大開殺戒。